语罢,秋可吟似是情绪崩溃,转身夺门而出,飞一般地消失在金色晨阳之中。
下一刻,他沉默了,整个人沉浸在了极其遥远的往事之中,难以自拔。
望着他这样的神情,霜兰儿的心陡然一沉。
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桂嬷嬷和秋可吟口中的“她”究竟是谁?与龙霄霆又有何关系。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喊一声,“不好,王妃朝冷湖去了。”
龙霄霆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追了出去。
那时,霜兰儿的心骤然沉到谷底。
功亏一篑,看来她这次动不了秋可吟分毫。没有多想,她连忙撩起裙摆,跟在龙霄霆身后一路跑出去,跑向冷湖边。
偌大的王府,弯弯曲曲都是鹅卵石小路,延绵不见尽头。
转过一弯又一弯,转过重重灌木遮挡,碧绿的冷湖正泛着粼粼金光,骤然出现在眼前。
而秋可吟已然立在湖边假山之上,回眸望着匆忙赶来的龙霄霆一眼,她满脸泪水,字字泣道:“霄霆,你听着。我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是时候还给苍天了。你如此疑心我,还不如……那时候就让我去陪她……”
说罢,秋可吟在龙霄霆面前纵身一跃,毅然跳入了冷湖之中。
秋可吟的跳湖,自然是及时救了上来。她福大命大,只是呛了些水而已,又高烧了一阵子,最后倒也没什么大碍。可王府之中却因为她的跳湖炸开了锅。
人人都道是新来的兰夫人逼迫善良的王妃跳湖以表清白。适逢前段日子,秋可吟刚刚用自己昔年嫁妆的布料赏了每个宫女做衣裳。自然府中人人都偏向秋可吟,将中伤与怀疑都指向了霜兰儿的醉园。
这样的结局,霜兰儿可谓是既想到又没想到。
秋可吟会当众跳湖以表清白,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知秋可吟善于伪装,只是不知秋可吟竟能装至此。想来秋可吟自然不可能真的去寻死,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总会救她,她不过是自己受点苦做做样子罢了。可她这样一跳,龙霄霆当即便下令不再追究这事。终归一切还是在秋可吟的掌握之中,她不可能输的彻底。
霜兰儿始终弄不明白的是,桂嬷嬷和秋可吟言语中似乎都提到了一个人,而龙霄霆每每听到与这个人有关的事,情绪总会轻微失控。她虽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渐渐也没再放在心上。因为即便没有扳倒秋可吟,她的目的也基本达到,至少桂嬷嬷离开了王府,她少了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而如今龙霄霆与秋可吟之间就像是放了一夜的茶,凉了也陈了,无论你怎么品,也品不出过去的滋味来。
最令人头疼的是,府中流言益盛,霜兰儿每每出了醉园,总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胆大点的甚至是无理谩骂,渐渐连她都不堪烦扰。
这样的状况,龙霄霆并非不知。适逢他要去上阳城外北边的龙脊山脉与北夷国接壤之处巡疆,索性将霜兰儿也带上。
霜兰儿自小家中贫寒,终日忙于劳作,哪有功夫出远门。所以这上阳城的北疆一脉,她还从没去过。龙霄霆公办竟会带着她同行,开开眼界。其实原因她明白的,他是想让她暂时避开府中纷扰。若说此时她心中不感念他的体贴,那是假的。
北地教上阳城更冷一些,风景可谓是荒芜一片。整个旅途也没有霜兰儿想得那样舒适。
龙霄霆一抵达边疆驻扎之地,立即有数不清的公事等着他处理。
剩下霜兰儿一个闲人,她口不能言,与人沟通很不方便。但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百般无聊,第二天她便想了个法子,所幸在军中为将士们看起病来。
常年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十分辛苦,他们在如刀如刃的野风中没日没夜地吹着,早就个个晒得黝黑、皮肤干裂。
她的医术很好,一来二去,十多日下来竟是在军中小有名气。人都道瑞王爷的新夫人是妙手神医,军中有些因着刀伤常年风湿疼痛的,还有肠胃不适的,吃了她开的药方后,大抵都有了明显的好转。
如此一来,霜兰儿大有比龙霄霆更忙的趋势,她的营帐中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晚,她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起身,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又坐回软榻边。困意突然来袭,她本只是想闭眸小憩一会儿,想不到这一下子竟是睡了过去。
此时帐外空旷的荒野之上,暮色渐渐如幕布低垂,四面一片茫茫。
处理完公事的龙霄霆本想找霜兰儿一同用晚膳,哪知她的营帐竟然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呲”地一声,他手中的火褶子骤然亮了,晕黄的一点光透进营帐中。
他瞧见她伏在软榻边,睡得正香。
他走近几步,她似轻轻动了动。
他一僵,再不敢挪动半步,似乎是屏息静气一样地小心翼翼。他从没有这样纹丝不动的站着,举着火褶子的手臂渐渐有些发麻。
她在梦中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抿着。水润的唇,在昏黄火焰的照耀下泛着蜜色的光泽,诱人采拮。
此时营帐的帘子尚是开着,有风吹进来,吹起她颊边的碎发,更有着朦胧的意境美。
他静静看着,脸上神色复杂。站在那里,直至过了许久许久。
霜兰儿这两天精神倦怠,她睡得极沉。
可不知为何她渐渐睡得不安稳,似梦到了不祥的事。她陡然一个激灵,睁开惺忪睡眼,彻底醒了过来。本以为应是空荡荡的营帐,想不到竟有长长的人影正投射在帐壁之上,那轮廓硬朗中不乏柔和。
她连忙转头。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清楚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竟是龙霄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胸前微乱的衣襟,双颊上微微晕红。
龙霄霆温声道:“看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听副将说你忙得连午膳都顾不上吃,若是再不用晚膳,必定熬坏了身子。我正想叫你,你却自己醒了。”
她揉了揉自己麻木的双腿,又侧目瞥了一眼旁边的沙漏,旋即一惊。她竟然睡了这么久,都快子时了。
那他,该不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罢。
想到这,她连忙自案几上取来一张纸,之前开药方的笔墨还未全干,她飞快写道:“你来了很久了么?为何不早点叫醒我?”
他俊颜上略过一丝尴尬,“没有,我刚来而已。”
霜兰儿美眸微微睁大,露出怀疑的神色来。他会子时才来叫醒她去用晚膳?实在不合理。她估摸着他至少在这里等了有两个时辰。
撇开这个话题,龙霄霆突然问了句,“刚才看你睡得不踏实,眉头紧皱。后来又突然惊醒,是不是做了噩梦?”
霜兰儿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她叹息一声,又在纸上写道:“我梦到了弟弟汉武,他才十岁,如今也不知流放何方,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通敌叛国之罪,也不知她那被流放的弟弟过得好不好。她的家人,是她心中始终无法拔出的一根深刺,时时刺痛着她。所以,即便龙霄霆待她再好,她都小心翼翼地管住自己的心。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清醒自知。
纸上的字,如一个个跳跃着的符号,尽数扎入他的眼中,亦是令他沉默了片刻。
此时的夜静到了极点,连远处值哨的脚步声都能隐隐听见。
而近在咫尺的他,连呼吸渐渐紊乱的声音都听得那样真切。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在纸上写道:“用膳么?我还真是有点饿了。”
他这才回神,望了望她纯真无暇的面容,突然微微一笑,打趣道:“本来我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想不到你竟是比我还忙。好了,为了感谢你对边疆将士的贡献。我明天没什么事,陪你去看枫叶好么?”
看枫叶?
霜兰儿哑然,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次日早上起来,天竟是阴沉沉的,满天铅云似压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