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颤颤抱着孩子,竟是喜极而泣,“生了,终于生了,是世子,是世子!”心中,有大石沉沉落下。要知道,她的性命可都系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她连忙裹着孩子,第一个跑出门去向端贵妃请功。
精疲力竭,霜兰儿已然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仿佛坠入黑沉沉的梦中,无力再睁开眼睛。她知道,她还活着,她不会死的,她还不能死,她只是想休息一小会儿,一会儿就好。
缓缓闭上眼睛,她苍白的侧颜在烛火明媚下依旧莹然如玉,不减分毫润泽与清冽。
沈沐雨低叹一声,将她身上的云丝被盖好,示意小夕留下守着,替她更换衣物床单。
他默默走出了醉园,轻轻关上房门。当门缝合上的那一瞬,他望着远处床上那不甚清晰的身影骤然消失,心中感慨,她若是累了此时就好好休息罢,等醒来之时,也不知还要面对怎样残忍的事。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久得霜兰儿都不愿意睁开眼来。魂魄似有瞬间的游离,烛光刺眼,她甫一睁开的双眸涩涩发痛,下意识伸手要去挡,却听得冰冷威严的话语泠泠响起。
“你终于醒了,可让本宫等了你好久。”
那是,端贵妃的声音。冰冷刺骨,令人寒毛倒竖。
眼前,视线被影影幢幢的叠影遮得模糊,她费力才看清楚,是秋端茗和秋可吟两人正立在面前,除了她们,屋中再无旁人,想来小夕也被她们支开了。
她产后虚脱,精疲力竭,只得无力地伏在床榻边。
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端至她的面前,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是一碗绝育的汤药。”秋可吟淡淡道。
她惊恸,“为什么?”
“王妃身子弱,无法诞育孩子。本宫会按照约定赦免你的兄长,但生下孩子后,你不准看孩子一眼,立刻离开上阳城,永不回来。王府准你离开已是天大的恩赐,但是堂堂瑞王府的小世子,绝不容许今后再有身体里流着你卑贱血液的弟弟或妹妹。所以,你必须喝下它。”
说话的无疑是端贵妃。因为,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将如此残忍的事说的这般冠冕正肃。也只有端贵妃,哪怕此时是递上一杯毒酒,那也是对你的一种恩赐。
“什么时候走?”她的声音有些酸涩。
“现在,喝完药就走,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前等着你了。”秋可吟冷声道。悄然垂手,她紧紧攥住袖摆,心中始终有着不甘,想不到霜兰儿这般命大,竟然……不过,只要她喝了那药,即便是活着也只是废人了。
“快点,再不走天都快亮了。”端贵妃神情不耐,催促道。
浓黑的药汁被更推近面前,白玉瓷碗,赤黑浓稠的药汁,彼此分明。深沉的黑色仿佛道道锋刃狠狠刺入她的眼中。绝育!她们竟是如此狠毒!
霜兰儿心一横,端起碗一饮而尽,她饮得太快,苦涩的药汁来不及灌入喉中,几乎要呕吐出来,她忍着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将药汁尽数饮毕。
罢了,天下之大,只要她自由了,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今日的一切,昨日的种种,就当如梦境从脑海中如流水划过,化作一地白茫茫的霜雪。不过是浮云罢了。
“哐当”一声,饮毕,她将白玉瓷碗狠狠砸在地上。
她的脸在愈来愈微弱的烛光中模糊不清,突然直面向秋可吟,声音如同浮在水面上泠泠相触的碎冰,她一字一字道:“秋可吟,你听好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冤有头,债有主,欠了的终究要还。希望你信守承诺,否然,我必向你一一讨回!”
狠厉的神情,阴冷的眸光,迫人的气势。令秋可吟情不自禁瑟缩了下,背后戚戚发冷。她很想强作镇定,反驳几句,可到嘴边的话却在霜兰儿凌厉目光的直视下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是屋中空阔,此刻端贵妃呼吸间有着清冷漫长的意味。那一刻,霜兰儿与秋可吟这样的对峙,竟是令她的心“突突”猛跳起来,像是预知到了将来会发生什么似的。
霜兰儿目光一一环视过她们两人,她挣扎着自床上起身,披上素色外衫,遮住了自己满身心的疲倦。
踉跄步出王府的时候,外面竟是细雨绵绵。
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益发虚脱。
此时,轻蒙的细雨如冰凉的泪,缓缓落在她的脸侧,亦是落在她的身侧。冻着她的身,亦是冻着她的心。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走不快是因为双腿无力,身下尚有汩汩血不断地流淌着。
终于离开了王府大门,当登上马车,放下珠帘时,她远远朝后望去,白蒙蒙的雨雾中,隐隐是瑞王府中错落有致的精致园子,层递渐远,两扇敞开的冰冷铜门无情关上,终,只余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风雨中瑟瑟飘摇。
马蹄缓行,一切渐渐模糊,渐渐远去……
“驾!”长鞭挥起,狠狠落下。
马嘶萧萧,伴随着马铃声响起,如同静水惊石,激起层层波澜,荡漾开去。
山峦起伏,阵阵蹄音如雨,踏破了夜空的宁静。
龙霄霆在山间一路狂奔着,他的背心,透出一层又一层汗,双目渐转黯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逐渐蔓延、占据他的心头。纵马踏破溪流,激起身后白花丈高,一任落下的水珠淋湿了自己的双眉和发丝。
晨曦隐现,却下起了雨,渐渐将整个山峦笼于其中,迷蒙缥缈。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秋雨仿佛要将他彻底浇没。他全然不顾,直向王府迅速奔去,终于在黎明时分赶至。下马便直奔醉园,可推开门的时候,他意外地瞧见空荡荡的屋中,坐着的竟是秋可吟,怀中抱着一个红锦缎襁褓。
秋可吟见他浑身被雨水浇透,显然是急急赶回,她面色僵了僵,却不动声色,只抱了襁褓步上前来,柔声道:“霄霆你看,小世子平安出生了呢。乳娘刚刚喂过奶,他睡得正香呢。”
他无暇去看,只冷声问:“她人呢?”
“她?”秋可吟作势愣了愣,旋即道:“哦,姑姑给了她一大笔钱,如今她已经走了。”语罢,她指了指空空的案几与柜子,“你瞧,连皇上当日的赏赐她都一并带走了。一件都不剩。”
龙霄霆神色瞬间划过阴郁,忍着怒气问道:“走了有多久?”
“怕是已经到了慈溪渡口。”秋可吟答道。
龙霄霆一把自她怀中夺过孩子,转身飞奔入雨中,长袖一挥,他以身后的披风紧紧裹住襁褓,直奔向王府门口,足尖一跃,蹬上来时的千里马,扬鞭绝尘而去。
“霄霆,霄霆,你这是做什么?”秋可吟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当追出府门的时候,他已是去的很远,转瞬便消失在拐角。瞧着那方向,似是赶去慈溪渡口。
“霄霆!”她愤愤大喊着,万般无奈下,只得捶足顿胸。她就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霜兰儿不死,永远都是祸患。
龙霄霆一路狂奔。
骤然,天边一个响雷滚过,暴雨“哗哗”抽起,在地上激起阵阵迷蒙的白雾,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
他裹紧了怀中的孩子纵马飞奔,不让孩子受到丝毫的雨淋。
不远处,似有滔滔江水激起浪花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仿佛就在耳畔,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
他腾然一跃,飞身弃马,疾步向渡口跑去。怀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气息,骤然惊醒,不觉大哭。
而那样尖锐的哭泣之声,似能刺破重重暴雨落地的嘈杂声,延伸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霜兰儿本已是登上了去南方的商船,母子连心,忽地她似感受到了什么般,猛地回头。
但见,龙霄霆立在岸边,一袭金色锦袍已然湿透,他的长发披散着,如同刚刚自水中捞起一般,额发间不断地滴落着晶莹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