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作者:依秀那答儿      更新:2019-10-11 06:06      字数:2887

秋可吟眸中满是痛惜,望着他,将雷霆令递入他的手中。刚要将他扶起,不料却被他一把挥开。身子重重落地,她浑身骨骼与心有着同样碎裂的疼痛。

龙霄霆嘴角凝着缱绻温和的笑,一双眼虽然瞧不见却依旧明如寒星,叫人望之生畏,冷冷道:“父皇知龙腾劫刑场,虽勃然大怒却只下令将他追回。试问他缘何被逼入了北夷国沙漠?是你还是母妃?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霄霆……霄霆……”秋可吟艰难自地上爬起来,牢牢拽住他金袍的衣摆,泣道:“霄霆,姑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姑姑本有意放过霜兰儿的……可事到如今,万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们都是欺君之罪……霄霆……”

他神情间略过无尽的厌烦,甩袖直欲离开。

走了几步,因着瞧不见,一个不慎重重撞上树干,踉跄着后退一步,奉天刚要来扶,他却一臂挥开,独自摸索着、跌跌撞撞朝醉园外走去……渺渺白云如玉镶嵌,浅金色的身影终消失在碧蓝的天色下……

西域,沙漠。

天,蓝得象要滴下水来。远远望去,这片平原与天空简直分不出界限。唯一的分别是,沙漠的颜色焦黄,天空却是蔚蓝蔚蓝。满眼皆是无边的沙石,遍地只有一丛一丛的骆驼草略略透出点绿意。

火红的太阳越升越高,灼热的气流将整个弥漫的沙雾裹着,卷着,带上了高空,形成一种沙漠特有的诡异景象。

叮咚,叮咚的驼铃声。一声,两声,三声,似撩动了这片死域的沉寂。

沙漠中,昼夜温差是极大的。白日里太阳狠命地照着大地,方圆百里没有一块遮蔽纳凉之处,若不是正值冬日,只怕人们早就被蒸垮在了这里。

龙腾总算在天黑前牵着骆驼,载着昏迷的霜兰儿来到了沙漠中的绿洲小镇……依玛罕吉。好在他曾经一手经营通往西域的商路,仔细研究过路线,对出了秦关一带十分熟悉。若非这样,怎能逃过重重追杀围剿,又怎能入了这沙漠彻底逃开。如此一来,只怕再不会有追兵。

依玛罕吉小镇外有风塑怪石林立,挨邻相挤,每座都具特色,别具一格。有的指天戳云,象利剑似直插九霄;有的巍峨雄峻,象力大无穷的武士;有的却亭亭玉立,像是闺中羞怯的女子。所有这些怪石,团团转转,将小镇牢牢环在里面。

进入其中,如画般的风景令人惊叹。

绿树红花,妖妖娆娆,更有那数百数千颗开着娇艳欲滴红花的树,叫不上名来,衬着绿洲中一片雾气腾腾的湖面,宛如进入了人间仙境。

可再美的风景,于他却是毫无意义的。

入了依玛罕吉小镇,他第一件事便是寻了间客栈,要了间最舒适的房间住下,差使小二去镇上找个最年长最有经验的郎中来给霜兰儿看病。又吩咐了小二准备些热水送来。

入了房中,他舍不得将她放在床榻上,始终抱着她,手紧紧握着她瘦弱无骨的手指,一根一根交缠着扣在一起,放不开,他也不想放开。这样的姿势,他听说过的,叫做“同心扣”,十指交握,生死也不分离。

“霜霜……”

低低唤了一声,抬起她的手,他将她冰凉的手指凑至唇边,反复亲吻着,一根又一根,一遍又一遍。

正值小二请来的郎中替霜兰儿把完脉,抬眸瞧见这缱绻却凄然的一幕,不由叹息一声,问道:“瞧着这位公子的服饰是从祥龙国来的么?”

龙腾神情惘然,点点头。

郎中又道:“瞧着这位姑娘昏迷已有好几日,想必公子此前定然带着她求过医。京中、大城镇的郎中都没有办法,我这沙漠中、穷乡僻壤地方的游医,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恕我直言,你还是替她准备后事罢……”

长叹一声,郎中起身离开,连一早就放在桌案之上的诊金都不曾拿。

房门,关阖上,独留一室的冷寂。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准备后事……还记不记得有多少人这么同他说过了?七个郎中,还是十个?还是更多?

垂首,他的目光温柔好似明月的清辉,静静望着她。终,眼角有晶莹一闪,一滴泪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入怀中她细密的发间。像是为她点缀上一支美丽的珠钗。

曾经,洪州窄小的阁楼中,他也这样静静瞧过她的睡颜。

彼时,窗子里漏下一缕蓝紫色的光芒,风吹进来,她的发丝拂在他的脸上,是一种微痒,仿佛一直痒到人心里去。他记得,她的唇,在隐约透进来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

可此刻她的唇,苍白如纸,气息羸弱像是一缕随时被风牵走的风筝。他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线的那一头。

她的笑,她的朝气,她的坚强。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奢望般。

冰冷的液体蠕动在他的脸侧,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为女人流泪的,从小看惯了娘亲与旁人的争斗,看着娘亲毫不留情地夺去宫女的性命,只因那宫女对着他的父王笑了笑。他以为,女人都是如此,为了自己的私欲,争来夺去,无止无尽。他以为,女人不过是用来填补空虚时间的调剂品。他会对她们微笑,却绝不会为了她们哭。

只因,他从不认为值得。

是那夜,是因她,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泪水的滋味,竟是苦涩的。

还记得那夜,她依依望着他,她的眸中满是痛色与绝望,她对他说,“你若真喜欢我,求你别救我……求你了……”

怎可能?他怎可能不救她……

六天了,她已经整整昏迷了六天了。

心中酸楚得几乎要被融尽,眼前她昏睡的倦容,怎也无法填满他心中的不足与空寂。

他真的很想一直这样凝望着她,却突然敛去眸光。

他……竟连看着她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竟是这样懦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懦弱,他究竟有多么在意她。

六天,六个夜晚,他不敢入睡,哪怕再累睡着也只是浅眠,只消一刻他便会惊醒,浑身冷汗紧张地去瞧她,当瞧见她胸口尚在起伏,当摸到她颈间尚有一丝温度,“砰砰”直跳的心才能稍稍安定。

他害怕,他深深害怕着,怕她就这样睡着睡着,就永远睡下去了。

眼眶热热的,泪却是冰凉,一滴一滴,落在她苍白的唇间。

他轻轻俯身,辗转吻住她冷冷的唇,亦是再一次尝到了自己泪水的滋味,咸中有苦,苦中有涩……

沙漠的夜晚,极冷极冷。

好在他们住的屋子是用厚厚泥土砌成的土窑,挡去了彻骨的寒意,唯剩下门窗在冷风中簌簌直抖,偶尔能听见“咯嘣”一声冻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客栈小二在门口停顿了下,敲了敲门便直接进来了。他将瓷盆搁在地上,又将一包东西放下,伸手搓了搓自己冻僵的脸,道:“这位公子,您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外边天太冷了,没等您亲自开门就进来,真是对不住了。”

屋中,并没有人回答他。

客栈小二疑惑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的俊公子怀中依旧紧紧搂着那名姑娘,与头先入来客栈时的样子无甚分别。隐隐能瞧见那姑娘脸色苍白,脆弱地像是一根针就能捅碎。缱绻融融,其情其景,不禁令他眼眶微红,出声问道:“这位公子,方才郎中来过,可有开了什么药?要不要我去帮你煎药?”

龙腾轻轻摇一摇头,神情却若冰封,无丝毫波澜,好似方才的摇头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药么?从前日起,就再也没有郎中给他开过药了。

客栈小二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咔嗒”,门关上的声音终于令龙腾有所反应。他将她平放在了炕塌上,起身将盛满了热水的瓷盆端至床头,软软的毛巾满敷着热水,轻轻擦拭着她被风沙吹污的小脸,额头,眉,眼,秀挺的鼻梁,柔美的唇线,再是白皙的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