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解开她领口的盘扣,再往下,一路解开至腰间,他替她脱下外衫。她右胸的伤口早就止血结痂,身子并不发烫,他知道她没有高烧,只是这种持续低烧才是最骇人的,也是最夺命的。
他将热毛巾探入她的亵衣内,仔细替她擦拭着身子,并将伤口周围细致清洁。他擦拭着她纤长的藕臂,顺至下,莹白的双手,甚至是每一根手指都细细抚过。
伸手,他刮了一下她娇俏的鼻尖,唇边挤出一抹雾样的笑容,“瞧你,在沙漠里奔波了两日,弄得这样脏,小脸跟个花猫似的。现在这样多好啊,多干净,瞧着都清爽。”
他自包裹中取出一件新买的棉袄,大红的颜色,如同暗夜中一道闪电般照亮整个土窑。他替她穿上,逐一扣上扣子,轻轻叹气道:“你瞧你,分明是穿这种鲜艳的衣裳好看嘛。多么娇艳水润?整天穿着白色衣裳,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死了相公,日日守寡呢。”
说着,他突然拍了下自己的嘴,“不行不行,这不是咒我自己么。霜霜啊,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穿的那些衣裳早就不时兴了,便宜没好货,你总不听。像你这样不会打扮自己的女人,小心将来没有人娶你……哎,谁教我们这么有缘呢,算了算了,我委屈下自己娶你好了。不过呢……我们说好了啊……今后你的衣裳都由我来帮你买,白色的衣裳就别再穿了,别咒你相公我,听懂了吗?还有啊……这种花纹……”他拎了拎手中方才替她换下的衣裳,眼角一瞥,丢在床尾,撇撇嘴道:“这么老土的花样,霜霜你的眼光真是太差了,和我比差远了。今后可要跟我学着点,不然生意上怎样帮我啊。我可不养闲人的,嫁给我可是要干活的。会很辛苦的,我提前跟你说了啊,今后别说你没听到,我可不饶你。”
穿好衣裳,他又替她换了双新买的绣花滚珠羊皮小靴。最后,他将她秀丽的长发用清水擦拭干净,仔细理顺,松松绑了条金丝软带,整齐地放置在她的胸前。
定定望着她安睡的容颜,大红的喜服,百年好合的绣纹。看得久了,只觉那些花纹渐渐浮了起来,漂移在眼前,竟是那样不真实。
也不知凝望了多久,他陡然回神,唇边再度挂上平日一贯痞痞的笑容,“我说呢,像是少了些什么。霜霜你从头到脚,就腕上套了个银镯子,款式还难看死了,还有上次我给你买的碧玉簪子,我买的自然比你挑的好。其他……真是什么饰物都没有呵。这么个寒酸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相公家中落魄,是个穷光蛋呢。这可真是……有损我的面子。”
说着,他将一直戴在自己拇指间翠玉扳指褪下。又翻了翻包裹,半天才翻出来一条红绳,他“呼”了一口气,似是抱怨道:“你看看我们的东西收拾得有多乱,你这个准妻子真是太不尽责了。还不快点醒来,不然我可真生气啦。”
榻上的人,自然是一动不动的。
他依旧喃喃自语,手中红绳穿过扳指,长指往来穿梭间已是打好了一个如意结,后尾则是扣好。将红绳套在她的脖颈间,他左瞧瞧、右瞧瞧,不由赞道:“嗯,总算是有件像样的、值钱的东西了。这里地方偏,咱们又没有准备,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聘礼了。”他的话,在提到聘礼时停顿了下,俊颜僵了僵,如今她孤身一人,再没有家人,他的聘礼……大约也只能给她了……
门口,客栈小二送来的东西中有一对红烛。当时他吩咐客栈小二去买时,小二很是疑惑,以为他要晚上用来点烛照亮,还跟他说客栈里有提供油灯。其实不然,想要成亲没有喜烛怎行呢?其他礼节都能减了,唯独这个不行。
当两支喜烛在床头幽幽点燃时,土窑中益发亮堂,明光无比柔和。
他转身,将她扶起搂在怀中,浅笑盈盈道:“怎样都是嫁了,现在你就委屈点罢。要是以后还有机会,我给你补办个热闹的仪式。”
他搂紧她,略略俯身,“一拜天地。”
似想了想,他道:“嗯,二拜高堂就免了罢。反正咱俩现在一样呵。”
接着,他又扶着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他的额头,略略低下一点,轻轻抵上她冰凉的额头,“霜霜,这样就算是夫妻对拜,好不好?”
“告诉你啊,我可不是那么好甩的,进了我的门想要出去可就难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哦。喏,你不出声反对就算是同意了啊。”
提高些许声音,他柔声道:“夫妻对拜。礼成!”
清凌凌的声音,在暖融融的屋中飘荡回旋。
他轻轻松开手,而她就这般柔弱无骨地倒入他的怀中,无声无息。
他笑得与平常一般无赖,“瞧你,自己投怀送抱,这么猴急,还真不害臊。”脸上虽是凝着笑意,心底却慢慢泛起一缕哀伤,夹杂着一丝无望。他的手指握着她,一分一分握紧。
举目凝望着她,烛影摇红,将一抹浅红明红映在她的脸颊上,甚是温暖,似添了一分生气。他的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
突然,他用力攥紧她的手,在她右手腕处狠狠咬了一口,那样用力,直至咬出两道深深的齿痕,紫中带青,青中泛白。
“这样就好了,留个印记。若是……生生世世也好找到你……”
他搂过她的身子,将下颌抵住她柔软的发顶,一滴清泪斜斜从眼角滑落,滴在她大红色喜服之上,迅速被吸收的毫无踪迹。他一直抱着,不曾松开。
红烛,燃烧了大半夜,烛泪垂垂凝结如一树灿烂的珊瑚树,那泪迹仿佛亦是愉悦的。
“霜霜,再等等天就快亮了。你别担心,会有办法的……会有的……你一定要等着我,坚持住……”
过了片刻,他终于松开了她,将她放置在了塌上,小心翼翼地,不愿让她有丝毫的磕碰。可他自己起身时却不慎碰到了床头盛水的瓷盆,“哐啷”一声,瓷盆掉地,碎成千片万片,水洒的到处都是。
飞溅的水花,将两支快要燃尽的红烛骤然熄灭一盏。
“嗤”地一声,一缕细密的黑烟袅袅升空。
他惊愕转身,怔怔望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民间风俗,一双红烛燃烧至天明,同时熄灭,以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现在,独独灭了一盏……会不会是……
这样的认知,像是一道闪电般直直劈入他的脑海中。
他突然有些心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天快亮了,他要去准备东西。他还要去弄些粥给霜霜喂下……
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来满地都是瓷盆的碎片,万一霜霜突然醒来,万一她突然能动,万一她翻身自床上摔下来,岂不是会被那些碎片刺伤?想到这里,他赶紧退回两步,蹲下身子去收拾。凤眸中满满盛着空茫,两只手胡乱划着,瓷片破口锋利,扎破了他的手指,血汩汩流了出来。他举起双手,怔怔瞧着,看着血涌出伤口,正沿着手指流过掌心。
他满手都是鲜血,满眼都是红色,这时才感到恐惧。
锥心刺骨地痛,他全然感受不到,只觉自己胸口窒闷得仿佛要炸开一样。他蹲在地上,四处摸索着,继续捡着碎片。可是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看不清东西,渐渐什么都看不见。染满鲜血的手在地上胡乱划着。
而秋庭澜方打听到龙腾下榻之处,听到里边有动静,他大力将门撞开,进去的时候便看到了眼前这副狼藉的景象。
他一步跨上前,将龙腾自地上狠狠揪起,“少筠,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沙漠的夜晚有多冷,你知不知沙漠的夜有多黑,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我冒着冻死、迷路的生命危险,赶来这依玛罕吉镇,可你却在这里做什么?你想死么?你想就这么死么?”
龙腾整个人在秋庭澜大力摇晃下,终彻底清醒过来,转眸望着榻上昏睡的她,他这时才感到疼。他的手,他的心,他整个人,痛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