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周虽是繁华喧闹的查索里城,可到底不是生他们养他们的祥龙国,更不是故乡上阳城。第一次,她已经害得他被贬泸州。第二次,她却害得他这个堂堂皇孙连自己的国家都回不了了。
欠他的恩,欠他的情,她怎么还……
可她真的活不下去了……若是她死了……他无牵无挂,总有机会回祥龙国的,总会有机会的。天长日久,皇帝总会原谅他的。
是的,一切的一切,只要她死了,都能结束。
如果说,她最后还能为他做点什么,无疑就是自己去死,让他从此解脱……
轻轻启口,她的声音被浓重的悲哀覆盖,“少筠,谢谢你的鸡汤面……可……你不该救我的……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了解我……你让我怎么活下去……都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龙腾望着她面前空了的碗,唇边突然勾起一抹浓丽的笑,“看来,我从外边买回来的鸡汤面还挺和你的胃口。也好,等你吃饱了,有精神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笔生意。”
秋庭澜猛然抬眸,对入龙腾深邃的眸底,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暗沉,他一点都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碗面明明是他亲手所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有什么交易?他和霜兰儿之间能有什么交易?这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疑问憋在胸口,秋庭澜刚要问出声。
龙腾却递了个眼神过来,开口,声音虽是淡淡的,却不容拒绝,“庭澜你出去下。我有话同她说。”
秋庭澜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更不解。他总觉得龙腾自从朝圣山下来后,变了些许。虽还是从前那副闲散调调,可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同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同了,他又说不上来。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将门锁带上。
霜兰儿望着步步向自己走近,最后坐在对面的龙腾,他的神情中有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冷色,竟是如此陌生。
她怔怔道:“我以为这鸡汤面……”
语未必,他已是打断,笑容中带着几许嘲弄,“你该不会以为,这是我做的罢。”偏过头,他已是轻笑出声,“怎可能?我自小养尊处优,贵中之贵,还能会下厨不成。你也太有趣了,怎会这样想?”
“你的额头怎么了?”她问。
“哦。”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自己的额头,摆摆手道:“别提了,昨夜在这查索里城中最大的红澜院厮混一夜。这北夷国的姑娘们还真是泼辣,争抢着上来斟酒献舞,一言不合彼此间竟是打了起来,你瞧这不,不幸殃及了我。被一个金壶砸中了。”他说话的时候,在她面前微微抖了抖袖子。
霜兰儿似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飘来,浓郁馥馥。
他自顾自道:“我可是没有来北夷国开过眼界,这儿的姑娘真开放,裙子穿那么低,腰间缠了根金绳就露在那,那腰细得跟酒坛翁口似的。”
他说的绘声绘色,见霜兰儿蹙眉不语,才止住。顿一顿,他道:“我瞧你一醒来就哭肿了眼,难不成你还想着死?”
她默默不语。
良久,她没有抬头,只低低道:“你不该救我的……少筠……对不起,我真的……”
其实从刚才起,她精神一直恍恍惚惚,并没有仔细去听去记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她不敢告诉他,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跟他道别,又如何终结自己的生命。他能救活她的人,却救不回她早已枯竭的灵魂。
如今,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解脱……况且只要她死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她的话,连同她的思绪被他生生打断。
清冷的声音一一传递入她的耳中。
“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布下的棋子,你要是不小心死了。我这生意亏本的可就大了。”
他的语速并不快,声音也并不高,本来这样的语调很是平常。然此刻却像是在平静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一枚巨石。“轰”地一声,砸出来的冰屑与水花极冷,尽数溅至她的脸上,将她从头到脚都冻得彻底。
她僵滞的神情终于有了较大的变化,抬眸,望着他幽深的眼底。她苍白的唇微微一动,清凌凌吐出两个字:“棋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其中有一点一点冷光刺出,“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爱上你了?爱到不能自拔?爱到不惜为你去做一切?我承认你让我有点兴趣,可天下这么大,让我有兴趣的女子太多太多了。你不过是其中之一。你别天真了,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停顿片刻,他来到她的身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似仔细端视着她精致的面容,“不得不承认,你是我遇到过那么多女子中,最难哄的一个。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哄了你这样久,你还真是顽固呢。呵呵,本想等你爱上我,再心甘情愿地做我的棋子。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如今你必定恨透龙霄霆,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她微微愕然,在听到“龙霄霆”三个字时,脑中好似有雪亮的钢针刺入,又拔出,整个人有瞬间的颤抖,旋即平静下来,只寂寂道:“少筠,你昨晚是不是喝多了。眼下说着什么胡话呢。”她不知面前的龙腾究竟是怎么了,突然有着这么大的反差。虽是平日的语调不变,可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叫人难以想象。
有须臾的沉静,静得能听清呼吸声此起彼伏,撩拨着他们彼此垂落却交缠的长发。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温和,却突然冷硬起来,“霜兰儿,你可真好骗。如今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做一笔交易,你助我夺得皇位,我则是替你夺回孩子,如何?今后我当我万人敬仰的皇帝,你过你的逍遥生活,怎样?”
她握住他的手,“你脸色不太好,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龙腾俊容有一瞬间僵硬。
冬阳耀入房间,虽是金光熠熠,可四处皆蔓延着一种冬夜萧索沉闷的气息,屋中四壁垂落着绣金帷幕,皆反射出沉甸甸的暗光。
他冷声道:“我在和你谈条件,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我不介意再说一遍。我想当皇帝,你助我,我帮你夺回孩子,如何?”
她木然望着他风流妖娆的侧颜,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回忆中穿来,“还记得,在洪州一同泛舟么?你说过,你从来都不想当皇帝。”
他转眸,淡淡道:“随口哄你呢,你也信?”
她不置可否,“若是你想当皇帝,当初被构陷之时,何必只身顶罪。你本有大好前程,被贬泸州,无官无职,你如何东山再起?少筠,你究竟怎么了?我不知你到底在想什么,总之我不会相信你这些鬼话。你想帮我去夺回孩子么?我!却是不愿将你拖下水的。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我只想一人静一静,可以么?”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屋中有着细微的悉索声,像是谁的心正跳得凌乱。
龙腾的手,有着些许颤抖,他低首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那样圆,滑得几乎捉不住手。她竟是那样信任他,无条件的信任。哪怕他此时说着如此残忍的话,她竟然分毫都不信……可是,他没有退路……
再抬首时,他眸中只余寒冰,字字嚼着嘲笑,“我当你有多么清高,终究还是被我迷去了魂。看来我估计得没错,要是早些将你弄上床,你还不是服服帖帖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拉了张凳子,他坐在她的面前,突然伸手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拉得很近,另一手则是轻佻地抚上她脸侧,一字一字说给她听:“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以退为进?”
不等她开口,他继续道:“我父王同龙霄霆同秋家斗了这么些年,你以为我搅入局中,出手帮我父王,能有几分胜算?告诉你,那是必输无疑!我父王有多少能力,又做过些什么,你当我皇爷爷真的一无所知?霜兰儿,不妨告诉你,阻碍我登上帝位最大的障碍,根本就不是龙霄霆,而是我父王!他狠辣有余,能力却有限,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绝非帝王之才。再说了,要是真让我父王登基,我想即位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可不想像他那样,大半辈子的美好光景都需担着太子的头衔,一无实权,二需日日谨小慎微,可真是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