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兰儿眉心猝然一跳,身子微微颤动着。
他的声音如同投石入水的余音潺潺,一字一字在她耳畔回绕。
“所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隔山观虎斗!若是龙霄霆斗不过我父王,皇位迟早还是我的。若是我父王斗输了,那龙霄霆的手段与野心自然也在皇爷爷面前暴露无疑。而如今的我,便更能博得皇爷爷的同情,再来便是信任!”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凄怆,强辩道:“可是,如今你连祥龙国也回不去了。谈什么皇位……少筠……”嘴角仿佛凝住一朵哀色的花,她突然伸手握住他正拂着她脸侧的手,戚戚道:“少筠,你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他狠下心来,冷然抽回手,将她隔开几分远,冷漠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只差两桩事便能成功。第一件事,需要立奇功一件。”他突然笑了笑,“筹谋多年。这桩奇功已然在我掌握之中。有一个人,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谁?”她下意识地问。
“李知孝!”
那一刹那,霜兰儿的脸色变得雪白。与李知孝的婚宴,是她此生悲剧的开始,亦是整个谜团的开始,通敌叛国之罪,究竟李知孝与北夷国有何关系,而这一切和龙腾……
他深深凝视她,“你想想,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何时何地?”
她的声音软弱而寂寞,“那夜我本大婚,新婚之夜却被劫持至瑞王府。我打晕了桂嬷嬷,从王府中逃了出来,想跑出崇武门却没有令牌,正巧遇到你的轿子……”
他打断,“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么晚了,我究竟出城去做什么?”
她不语。静静望着他,眼中只有空茫的沉静和深深的寂寥。
“北夷国,原本是由好几个部落合并,从中推选出一名可汗。当时这名风吉可汗是主和派,想与我祥龙国永久修好,不起战争。可是,部落中总有好战的贵族,他们争土地争钱争女人,到处烧杀抢掠。风吉可汗十分忌惮,一直想尽办法去打压这些好战贵族,以维持着边关的稳定。然可汗的打压却令这些好战贵族渐渐生了异心,他们联合起来,终有一日兵变,将可汗刺杀于皇帐之中,篡位并重新推举了一位可汗。便是现在北夷国当权的佐部可汗。佐部可汗生性残暴,从此两国大小战火不断,我祥龙国常年将半数兵力压阵边境。可仍是烦不胜扰。边境的将士,一半由庭澜统领,另一半则是由龙霄霆管辖,这你应当知晓罢。”
霜兰儿点点头,她曾随龙霄霆巡视边疆,多少听说过些缘由。此时她的声音有些难察的颤抖,“可这些与李知孝又有何关系,又与你有何关系?”
他朝后靠了靠,摆出一副闲散慵懒的姿势,嘴角抿成残酷的笑,“那一夜,我自然是去救李知孝的。他的身份差一点就要被秋景华识破,我怎能不去阻止。其实,李知孝并不是真名。只是他掩藏身份的一个名目而已,其实他就是风吉可汗唯一的儿子,这么些年他一直流落祥龙国。而我早就与他相识,布局多年,经商是为了筹谋资金,大量储备药材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助他政变所用。风吉可汗在北夷国本就威望很高,如今的佐部可汗暴虐成性,底下主和派的贵族们早就怨声载道。若是风吉可汗之子政变成功,成为新任可汗。将为我祥龙国边疆带来长久的平安。龙霄霆再善战,不过是从战术上击退敌人。可真正的令敌人销声匿迹,不再卷土重来,却是要从内部瓦解的。所以,我若是做成了这件大事,是不是旷古奇功一件?”
顿一顿,他轻轻吐出几字,“居大功回祥龙国,若是再抓住龙霄霆些许把柄。你说,皇位?还不是探囊取物!”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霜兰儿不禁慌乱了。
他补充道:“那夜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我派了许多杀手前去销毁证据,事后又通过三司那边的关系,偷天换日,用具假尸体替了李知孝,扣了顶通敌卖国的罪名,将整件事情圆的天衣无缝,无从去追究。却不曾想,你被瑞王府的人劫走。若不是……只怕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怔愣良久,她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发颤的双手不停地零乱理着衣襟上的米珠流苏,忽地手上一用劲,细碎的米粒珠子散落一地。
她突然哭了起来,伏在桌案之上痛哭起来,热泪洒落自己的手背,像火烧火燎一般。
龙腾收拢五指,薄唇紧抿。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地放声大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哀随着泪水薄发而出,如此绝望而哀恸。
这样的哭声,在屋中永无断绝。
可唯有这般绝望之后,才能决然新生。
良久,她抬起头时已没有了泪意,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喉咙干涩哑然,“既然我早就为棋子……我只问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要人替我做内应,混入龙霄霆身边,拿住他的把柄,一举将他击败。没人有比你更合适。”他深深看着她,“不过,你现在这副懦弱病恹恹的样子,是绝对不行的。给你两年的时间,你必须学会骑马、射箭、学会必要的搏杀之术,学会兵法布阵,届时我会安排你易容。每一样你都要好好学,别叫我失望!想想你的孩子,事成之后,天下之大,你带着他想去哪都行。”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愣愣望着他。
龙腾面上无半点表情,“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不恨龙霄霆?不想夺回你的孩子?”
她不答,视线依依落在自己腕间的齿印上。
他瞥见,语气淡如疏疏天气,“哦,当时瞧你不争气的样子,当真恨极,咬你一口算是便宜你了。”
她垂首,轻轻拂过自己身上所穿的大红嫁衣,拂过那百年好合的绣纹。
他开口解释,“带着你赶路真是麻烦透顶,店里恰好衣裳缺货,就随手拿了这样一件嫁衣给你换。不然你全身是血,到哪里不要被人盘查?”
她的手指摩挲着胸前悬着的翠玉扳指,冰凉的触感,似冻到了她的心。刚欲自脖颈间解下。
他伸手阻止,“不甚值钱的东西,我早戴腻了。你留着随便玩玩罢。想扔了也行,不用还我了。”
俯身,他靠近她耳侧。
冰冷邪佞的话语给了她最致命一击。
“别告诉我,你还是不愿相信。想知道你那个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夫君李知孝其实是谁么?”
再靠近一分,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脸侧。
他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慢得好似凌迟,“风!延!雪!”
她的脸色,在这一刻终于变得雪白。
沉默着低下头去,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脸颊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同白瓷一般,几缕碎发从额边垂落,却被冷汗腻在脖颈中……
再不想相信,此刻她也不得不信。
如果,单纯只是他帮她去争夺孩子。她不会同意,她不愿再连累他。
如果,这只是一场交易。那么,她会郑重考虑。毕竟,是各取所需。
往事如云烟缥缈,她突然想起……
被人设计陷害的那一夜,他轻轻一笑,当时他扣扣子时,竟是那样的慢悠悠,慢到令人发指。好像他并没做错什么,而是其他人打搅了他的好事一般。
“这又怎么样?不就是皇叔的女人嘛,我早就想把她弄上手了。”
皇帝龙啸天勃然发怒,举起手中龙头拐杖朝着他背脊狠狠砸下。“碰”地一声巨响,他挺直了脊梁生生承受了这一杖。几乎是同时,鲜血自他喉头涌出,尽数喷在了她雪白的底衫之上。
可如今,他告诉她,这是以退为进。是他的计划之一。
她离开瑞王府,来到了洪州城中,遇上了风延雪,一同经营生意,她从此有了自己的事业,铺中虽是简陋的阁楼,可她却是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属于自己的希望。
可如今,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一直在存货药材,原来是要助风延雪兵变之用的。可笑的是,那些药材都是由她精挑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