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一僵。
想推开他,可他却越箍越紧,直至两人紧密无一丝一毫间隙。浓浓醉醉的甜言蜜语传来,“别动,我的小心肝,让我好好抱抱你。”
路人经过,皆投过来诧异的目光。
他浑然不觉。
于她,亦是。熙熙攘攘的世界瞬间黑暗,昏黄的烛光仿佛消失不见。她突然垂着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放弃了挣扎,一任他抱着。在他的怀中,她仿佛看尽了自己半生的风景。曾经所承受的痛苦、磨难、伤痕累累……甚至连与他之间最美好的一段回忆,都成了眼前的浮幻虚影,都成了漫天飞舞的落叶,随风而去,再也不会回来……冬天过去了,是春天,可她真的不知,当她漫长的冬日过去后,究竟还有没有春天……
他紧紧抱着她。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脸颊顺势滑到她的脖子,又一路向下,直至滑落至她的手腕,拇指来回抚摸着那里他曾经咬下的印记。
这样的夜晚,醉人却又忧伤。
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无法停息的慌乱,自从回了上阳城中,他无一日能安寝,每一日都想见她,想她想得都快要疯了。
他害怕着,听说她今日去了瑞王府,他更加害怕,那种深深的恐惧令他坐立不安。
可他知道,这条路,既然走下去,就再不能回头。
“晓蓉……晓蓉……”
他怀中拥着她,口中却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那种感觉,心底似在翻江倒海,几欲令他作呕,可再难,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除了装作喝醉,除了装作认错了人,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可以抱一抱她。
他的愿望何其简单,只是想抱一抱她而已。可连这么简单的愿望,如今想要实现已是愈来愈难。若是此刻不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暖,呼吸着她长发间他每夜都会惦念的味道……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坚持下去了……她不知道……其实他快坚持不下去了,自从知道她回去了龙霄霆身边……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很想崩溃,可是他不能……
良久,也许是很久很久后。
一名打扮妖娆的女子狐疑地走上前,她轻轻拍了拍龙腾的手臂,满面委屈道:“王爷,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我,等下送我回尚书府的嘛。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你就移情别恋了?我可不依,我不依嘛。”
龙腾颀长俊朗的身子轻轻一震,他缓缓放开了霜兰儿,抬眸望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中有几分迷蒙,几分醉。
他轻轻甩了甩头,仔细瞧了瞧霜兰儿,眯着眼又瞧了瞧,再看了看身边的妖娆女子。颇为疑惑道:“咦,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两个人在我面前?究竟哪个才是晓蓉?”
名唤晓蓉的女子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瞪着霜兰儿。她一臂揽住龙腾,“王爷,我是啦。你今晚真的喝多了,来,我扶你去尚书府中喝杯茶醒醒酒。”
龙腾又眯了眯凤眸,似终于瞧清楚了眼前人,他松开了晓蓉,步履不稳,慢慢走近霜兰儿的面前。
霜兰儿亦是望着他,眸光不动。
此刻的他,双手环胸,站在黯淡的巷子口,背后是喧嚣的街道,烂醉的灯火,他漂亮的凤眸正在灯火中闪烁。
“咦,纳吉雅郡主,怎么会是你?刚才冒犯了,请别介意呵。”语罢,他冲着她妖娆一笑。
这一笑,似乎与她记忆中玩世不恭的样子有些不同。如同一道破晓而来的晨曦,温柔,惊艳。
她面上一分表情也无,只淡淡道:“少筠,大事未成,请你收敛一点。少喝点酒!”转眸,她的目光落在那名唤晓蓉的女子身上,尚书府?看来还是位官家千金。龙腾果然是魅力无边,这才回来两天,已然……
没有再停留,她与他错身而过,不再回头。
他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面容一分一分沉寂下来,眸色亦是恢复清醒。
他怔怔注目着。
那一刻,整个世界静止了。
这种感觉,于他,该如何去形容?就像是宿命,就像是生世轮回,电光火石间从前的酸甜苦辣一一在他眼前回放。
他一个人,站在喧闹的街市中,如同站在滔滔时光的洪流中。身边不断穿梭的人群,好像都不存在,偌大的世上,只剩了他一人,独自站着,看着这个华丽的世界,却像是看着自己心底的荒凉。
她已经走了,他却还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
庄晓蓉狐疑地望着他,轻唤着,“王爷?”
“你自己回去!”他冷冷开口。
庄晓蓉一愣,“什么?”
“自己回去,别让本王说第三遍!”
甩开她纠缠的手,他的身影飞快地没入茫茫黑夜中。
约摸过了十多日,秋庭澜处理妥善边疆事宜后,率大部队返回上阳城中,只余少量兵将镇守。他回来的时候,俨然是祥龙国的一大功臣,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涌上街头去欢迎,那场面,人头攒动,好似无边黑色的海潮,一浪接着一浪,极为壮观。
人谁不知,秋庭澜将军常年镇守边疆,本就功不可没。此番又是协助贤王一同助北夷国的风延可汗上位,传闻政变那日,有人亲眼见到祥龙国的士兵一举冲进墨赫城中。如今证实,那便是秋庭澜的帅麾。北夷国政变成功后,秋庭澜更是协助格日勒部落的首领一同扫平负隅顽抗的好战贵族。功在千秋,百姓自然铭记于心。
皇帝更是龙颜大悦,当朝提了秋庭澜为一品封疆大吏,且封为定北候,可谓是无上荣耀。
次日晚,贤王邀定北候于满庭芳茶楼小宴,一是接风洗尘,二来则是庆贺。百官皆知贤王与定北候素来交好,此番宴请也在情理之中。
是夜,天有些冷。
霜兰儿随意搭了件白狐披风在肩上,独自走在了街市中。其实今晚龙腾宴请秋庭澜,也叫上了她,不过是稍晚两个时辰去而已。他们需要商定今后的计划,又要避免落下结党营私的口舌,这才想了这么个名正言顺的办法。
彼时空中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圆月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天阶夜色凉如水,无边无际泼洒下来银辉如瀑。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好似披上了银纱般朦胧。
她走着走着,慢慢停了下来,在满庭芳茶楼对面寻了处屋檐等着。直到赴宴的官员一一散去,冷冷清清的茶楼门前,再无人走动,她这才闪身绕至后门进入满庭芳茶楼中。
房间的具体位置,龙腾一早就差人告诉了她。
确定里面再无旁的朝臣,她上前轻轻推开门。
里边酒香的浑浊之气尚未散尽,一应酒宴所用之物倒是已收拾干净。厢房很大,有跳台突出阁楼外,似是揽月胜地。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是厢房的内间。
循声望去,但见一挂素纱垂落,有风微微浮动,一地月光清影摇曳无定。
朦胧中,她瞧见里头有几盏萧疏的暗红灯盏,照着秋庭澜微显疲倦的脸。刚要上前,秋庭澜已是出声,“霜兰儿么,进来罢,别忘了将门关好。”
霜兰儿撩开素纱入内。
但见龙腾一袭湖蓝色叠丝裘袍,半依在座塌之上,手中正把玩着一只青玉酒杯。他知霜兰儿入来,却没有抬头,眸光只定定望着杯中涟漪轻漾的酒水。
霜兰儿依礼唤了声,“王爷,侯爷。”
秋庭澜笑叹一声,他轻轻甩了甩头,扫去几分应付宴席的疲惫之态,道:“旁人唤我声侯爷那是客套。怎的我听你喊,总觉得有几分揶揄的意思?”
霜兰儿微微一笑,“秋将军封了定北候,这本是无上的荣耀,我怎会是揶揄呢。”
秋庭澜轻轻别过脸,烛光下,斧劈青山般的轮廓益发深刻。他的目光有些无奈,神情大是怅然,“对于有些人来说,荣华富贵乃是毕生所求。可于我来说,却少了自由自在。少筠,眼前这条路……”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