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很久前,似乎有人也这般对她说过。她的视线落在一直未曾开口的龙腾身上,今晚的他,有点深沉,也有点冷漠,耳侧几缕散发垂落,却是为他更添一分邪肆的妖娆。
她淡淡开口,虽是回答秋庭澜,可眸色始终盯着龙腾,意有所指:“至高无上的权利不同于荣华富贵,也许有着无穷的魅力罢。你又不曾得到过,你也不是他,怎知他将来不是自得其乐?”
秋庭澜微微一低头,宽广的素袖薄薄拂过朱漆雕花的扶手,“是否真心快乐,未必只有自己明白。我与少筠曾经相约……”
语未毕,一直缄默的龙腾终于出声。抬眸,墨色的眼眸中深邃不见底,微抬一手,他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坐罢,时间有限。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办。”
霜兰儿依言坐下。
龙腾将目光别至一边,“即便封了王侯,我们离成功还很远。眼下朝廷的势力,三分之二皆在秋景华的掌控之中。我父王薨逝,我离开这两年,秋景华已是将他的势力益发巩固,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手段比早些年更加狠毒。庭澜,我说的是事实,你不会介意罢。”
秋庭澜闭一闭眸,单手撑上了额头,唇边笑容无奈而忧伤,“我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自从他跨上朝廷这一步,便一发不可收拾。争了二十多年,印象之中,他对我寄予厚望,从来是严苛相待。其实他从不知,也不想去了解,我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次我获封定北候,爹爹十分高兴,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也是记忆中第一次对我流露出慈父般的笑容。现在想想真是悲戚,小时候我总希望他对我笑一笑,我等了这么多年,竟这时才等到……却不是我想要的……”
龙腾刚想开口,秋庭澜单手抬起,示意龙腾不要打断,顿一顿,他继续道:“少筠,我明白的,我爹想助龙霄霆上位,进而外戚专权。若是龙霄霆不好掌控,他势必将心思动至尚年幼的君泽身上。如果我没有估错的话,他第一个目标是除去你,第二个目标则是除去龙霄霆。届时……我真不敢想……这么些年,他做错了那么多事,害死了那么多人……少筠,我始终站在你这边,你懂得。我也明白,你要当皇帝,首先便要扳倒秋家,放心,我会全力助你,我不会让自己的父亲一错再错下去。”
龙腾低下头去,地上有着他自己的影子,却是连烛光也照不明的朦胧。
怔愣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想要扳倒秋景华可不容易,他官居宰相,可谓是只手遮天。朝中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人,唯有兵部尚书庄姚青。这个庄姚青早年助我皇爷爷登上皇位,也曾救过我皇爷爷的性命。可谓是皇爷爷年轻时相交的挚友。好似你我这般。即便是皇爷爷见他,都客气几分。秋景华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秋庭澜递过来一句,“少筠,你想拉拢庄姚青?”
龙腾并不否认。
秋庭澜锐利若苍鹰的眸子圆睁,带着不可置信,“少筠?庄姚青为人可谓是铁板一块。你想拉拢他,是不是太难了?更何况他为人倨傲,早些年的时候与太子也是不睦的。他未必会帮你。”
此时空气里淡淡弥漫出一股素雅的香气,是霜兰儿正搅动手中茶盏的金勺,一泓碧水在她的搅动下碎得凌乱,她淡淡接过话,道:“旁人办不到的事。贤王可不一定。听闻这个庄姚青性子虽是桀骜,可他对自己老来的独女却是疼得紧,可谓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呵呵,当真是好笑,是人总有自己的软肋,这个庄姚青的女儿便是他的软肋。”
龙腾听至此,面色微变。
秋庭澜则是追问,“即便庄姚青有此软肋,与我们又何关系?”
霜兰儿侧首,她轻呼了口气,直吹起自己肩头狐毛猎猎翻飞。嘴角无声无息地牵动弧度,“庄姚青的女儿庄晓蓉,最近与贤王正火热着呢。若是好事促成,想来离庄姚青出面相助也不远了。”语毕的时候,她突然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没有半点温度,好似一壶冰雪直直灌入喉间,一直冷到心底。除了心底,身子连同头脑都是一般的冰冷。
周遭突然静了下来,甚至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声音。
秋庭澜将无尽的疑惑,无尽的气恼尽数压抑了下去,只是以极淡极淡的口吻问向龙腾,“少筠?果真?”
他看了看不语的龙腾,又望了望面容看似的平静的霜兰儿,不由叹了口气。他益发弄不懂了。两年来,这两人若即若离,看着叫他这个旁人万分着急,龙腾不许他透露任何事,也罢,他其实原本也弄不懂龙腾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只知道,龙腾要做的事,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至于霜兰儿,他旁观瞧着,总觉着她对龙腾并非是无情。有时他会瞧见她远远望着龙腾的背影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着,这两人也许中间隔阂着什么,也许总有一天云开雾散,他们会在一起。可自打回了上阳城,他总觉着这两人似乎越走越远了,如今中间又多了个庄晓蓉。一个情字,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想着,秋庭澜又问了一遍,“少筠,是不是这样的?”
龙腾只以寥寥一语对之,“成大事者,这算什么。”
霜兰儿依依坐着,平静的面容瞧不出一丝波澜,如一朵静静凌风绽放的高贵牡丹,从容不迫。
可唯有她自己清楚,这般平静的面容下,心在微微颤动着。
成大事者,这算什么。所以,当年的她,他也可以牺牲,接近她,将她作为一枚棋子么?曾经他对她的温柔与哄骗,如今又去用在庄晓蓉的身上,只为达到他的目的么,是这样的么?塞外的两年来,她曾无数次动摇过,她不愿相信他的话,可一次次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秋庭澜注视着龙腾,俊颜冷冽的轮廓渐渐紧绷,终自齿间迸出几字,“明白了。”此刻他突然万分肯定,龙腾必定有重要的事瞒着他。既然龙腾不肯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
岔开话题,龙腾将手中一直把玩的青玉酒盏搁下,“扳倒秋景华,我有把握。只差一人,我束手无策。”
霜兰儿接口道:“可是指,秋端茗?端贵妃?”
龙腾颔首。他思忖片刻,“你虽能入得瑞王府,可终究不会与她们有多亲厚。况且这样的事。”他颇有些担忧的望向秋庭澜,“我不想让庭澜出面,毕竟是同一条血脉。”
秋庭澜微微一愣,面上略过感激之色,道:“我知他们作恶多端。我虽能明晓大义,可终究还有一份私心。希望一切都过去后,能留他们一条性命,我会送他们去南方颐养天年。”
“这个自然。”龙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绝不会勉强你任何事。你若是觉得难为,随时可以退出。”
秋庭澜轻轻摇一摇头,“阻止他们,我亦有责任。言归正传,我们眼下缺少可以进入核心的人……其实我父亲一直防着我,毕竟我与你交好……”话未完,他突然抬手示意大家噤声,“门外有人靠近!”
龙腾瞥一眼霜兰儿,“你躲一躲。”他指一指内堂中一扇十二幅的乌梨木雕花屏风,“那里不会有人注意,若是被人瞧见我们一处,难免有非议。”
适逢门口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清冽的嗓音,“叔叔,是我啦,快开门啦。”
秋庭澜一愣,他望了望龙腾,“是秋若伊。要不要让她进来?”
此时霜兰儿已是闪身躲在了屏风后。
龙腾道:“你想拦也拦不了,她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罢。”
秋庭澜起身开门,须臾,秋若伊缓步走了进来,望见龙腾,她浅浅施了一礼,笑盈盈道:“见过贤王。”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月色缎裙,只在裙角上绣着一朵浅米黄的君子兰,面容精心妆点了番,瞧着淡雅迷人。
龙腾微微眯起眼,眸中漫过一丝冷漠,早就听说秋家认了个孙女,其实是秋佩吟的私生女。秋若伊,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想不到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