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兰儿猛然抬眸,眼底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网,朝秋若伊扑去。她们并没有谋划后面的戏,秋若伊她究竟想做什么?
秋可吟赶忙拉了拉秋若伊,小声斥道:“你别多事。”
“可他们冤枉你……”秋若伊面露不满,转头又道:“王爷!”
龙霄霆还是那样轻轻“嗯”了一声,似梦游般出神。
洛公公会意,答了声,“是”。
瑞王府中办事素来雷厉风行,不出一个时辰,已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捧至秋可吟与龙霄霆跟前。绣纱折枝花卉的绢帕中裹着细白的粉末。
沈沐雨被唤来辨别,他取出一些细嗅,双手一颤,“王爷,是雀灵粉。”雀灵粉,可是当年致使兰夫人变哑的毒药啊。
洛公公则上前拿起包裹着雀灵粉得绢帕仔细辨认,几乎要跌倒在地,“王爷,这包裹着雀灵粉的帕子用的是贡品缎子……”
贡缎,又是来自皇宫。
秋若伊轻轻别过头去,唇边勾出得意的笑。要就要将她们一网打尽!
霜兰儿不似秋若伊这般乐观。她心中陡然一沉,完了!秋若伊过于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冻也不能急于一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对付秋可吟与秋端茗,切记不能急躁,定要循序渐进,想要在一夜间变天,是断断不可能的。
秋可吟此时漫走两步,叹息若秋雨簌簌凉薄,她来到丹青身边,微微启唇道:“丹青,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一直忠心于我。我也一直事事眷顾着你,你家中老父老母病重,尚有幼弟,我一一照拂。可如今,你厢房中竟搜出了这等东西,我也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同王爷解释去罢。”语罢,她抽身离开,漠然立着,伸手拂一拂领口上柔软的狐毛,神情俨然不复此前的苍白。夜色火烛下,唯见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
霜兰儿双眸狠狠一闭,她方才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事到如今,秋可吟又要弃子了。本来,她的计划不是这般,如今尽数被秋若伊打破。
冷暗昏黄的光线下,丹青将自己的手掐得死死的,在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王妃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她自然能听得懂,只要她认罪了,舍弃了自己,王妃能保她全家安康。不然……只怕到时是株连九族的罪。横竖都是要死的,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滚烫的泪水落下,却渐渐冰凉,丹青俯首,拜了又拜,凄凄道:“王爷,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想狡辩了。自兰夫人第一日来瑞王府中,我便瞧她不顺眼。她不过是布衣,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能做得人上人,奴婢不甘,缕缕想加害于她。这贡缎绢帕,虽出自宫中,然贵妃赏赐了给王妃,王妃素来待我亲厚,又赏赐了给我……”
丹青的衣襟上皆是泪水。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她竟是突然站起身,一头撞向湖边嶙峋的假山。
有温热的血倏然溅至霜兰儿的脸上。她迅速闭目连连后退两步,再睁开眼时,只见丹青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双拳紧握着,至死都不曾放开,可见其不甘心。
假山之上,鲜红一道淋漓,点点血迹斑斑,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
起先周遭那样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下一刻,冷湖边瞬间一团乱。
夜深月淡,处处皆是血气。宫女们面色惊惧往来匆匆,裙带惊起的风使冷湖边明亮如白昼的烛火幽幽飘忽不定,有喊太医来救人的,有受了惊吓的,无数人影投落湖中,竟像是浮起无数黯淡的鬼魅。森森骇人。
此时的空气冰冷冰冷的,吸入肺腑中,令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冰凉。霜兰儿的脸上、衣上皆是点点血水。她站着,久久不能动弹。良久,她下意识地想找绢帕去擦拭自己的脸和衣裳,可找来找去却找不到,这才想起绢帕中午用膳时她已丢入火盆中焚化了。
秋若伊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她怔怔立在风中,表情僵滞,一动不动。将秋可吟逼急了,弃子,再来个死无对证。她怎会没有想到呢?她真的是……太急了么?
霜兰儿亦是长长呼了口气。想来秋若伊急于想在龙腾面前表现,如今倒好,她们给了秋可吟与秋端茗时间与空间,接下来的路,只怕要更加小心应对。
心“砰砰”跳着,无法停息。举眸望去,天色漆黑,远处的亭台楼宇的飞檐都好似扭曲起来,成了一个荒凉的姿势。
霜兰儿转首,瞥一眼今晚始终沉默的龙霄霆。
月华清凉如水,照得满天繁星愈加璀璨如钻。冷湖中清波荡漾,只觉红尘倒影毕然寂静。他的鬓发被晚风吹散些许,目光平直却无焦距,微许沧桑如水一般从他清俊的眉目间流泻。
洛公公犹豫着问,“王爷,昔年兰夫人的事,要不要传宫女小夕来问一问?”说罢,他使了个眼色,差人去叫。
片刻后,却传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
“洛公公,小夕……小夕她……不见了……像是收拾了东西,逃走了……”
“什么!”洛公公愣住。
龙霄霆轻轻转身,“本王乏了。”抬步离去。
洛公公连忙跟上龙霄霆,使了个眼色交代旁人暂时处理冷湖边的一团乱。
“霄霆……”秋可吟唤了声,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死死咬住唇,身子晃了晃。两名宫女立即上前搀扶娇弱无力的她,那样子很是楚楚可怜。
夜太黑,湖边灯笼烛火益盛,看不得太远,龙霄霆凄寂的背影很快便被黑夜吞没了轮廓。霜兰儿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其实,他心底究竟是怎样看她的,她已然不在乎,也并不觉得重要。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拿回她应得的东西而已。小夕逃走,也未必是坏事,留在府中,只会被秋可吟等人害死。
深吸一口气,她露出满脸鄙夷之色,“本郡主的衣裳弄脏了,回驿馆去换,告辞!”
临走之前,霜兰儿不忘给秋若伊递去一个眼神,示意等会抽空会面。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今日之事,终究达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秋可吟被迫弃子,好似放弃从前的桂嬷嬷般。
冷冷一笑,霜兰儿清冷的身影步出瑞王府。如今的秋可吟,已然是孤家寡人,再没有可弃之子。挡得了这次,还能挡得住下次么?
夜色如纱漫扬落下,整个上阳城都被带着冷意的乌夜所笼罩,窒闷且压抑。
出了瑞王府后,霜兰儿往风满楼走去。
她越走越快,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伸手拭去,却见自己手背上赫然抹开道道狰狞的血痕,红的刺目。她知,那是丹青的血,黏黏腻腻,一股脑儿腥味扑鼻而来,直令她胃中酸涩翻搅。
再不能忍受这气味,她益发加快脚下步子。风满楼其实本就由龙腾暗中经营,如今更是成了他们会面商议的地方,店里的老板自然识得霜兰儿,虽见她身上血点斑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差人拿了套女子衣裳,又给霜兰儿安排了厢房沐浴。
待到霜兰儿沐浴过后,已然将近子时。
按着风满楼老板所交代的,她来到了后院转角处一间隐蔽的厢房前,上前轻轻敲门。
秋若伊前来开门,她见到霜兰儿时,神情不免一怔。面前的纳吉雅郡主,刚刚沐浴过,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发梢还淋淋滴落晶莹的水珠。她的肩上披着一件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以彩锦绣制而成,如彩虹散于晴空碧云之中,十分好看。长久以来,印象之中,纳吉雅郡主总是戴着宽宽帽檐、满是垂珠的貂裘帽,如此披散着长发倒是第一次见。
盈盈一笑,秋若伊走近些,道:“呦,纳吉雅郡主,你这样子瞧着还颇有几分像我们祥龙国的女子。”
霜兰儿步入屋中,将门关好,她走向檀木椅,背身坐下后用长长的毛巾将发上水珠小心翼翼地拭去,只问道:“若伊,你怎么这么快就从王府中出来了。有没有人注意到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