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伊走近她身边,自她手中取过梳子,替她顺了顺发,道:“乱作一团,谁来管我。纳吉雅,不知为何,你披着头发的这般样子,让我想起了故友。曾经我与她,十分交心,也曾这般帮她梳过头发。你不知道,我有许多朋友,可属和她最投缘了。只可惜……”
秋若伊的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丁零的风铃婉转。霜兰儿听了,心中不免轻轻荡漾起来。沉寂片刻,她缓缓道:“听你说过的,她已经香消玉损了。”
“是啊。哎,不过你和她的背影真的好相似,好几次看着你,我不免又想起了她。今日丹青的事,我的确太急了。”秋若伊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说真的,从洪州来到上阳城后,我常常宿在瑞王府,秋可吟待我看似十分亲厚,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有点假。我总觉着秋可吟是面上对我好,心底却防着我的。”
霜兰儿柔和的双眸中泛起冰凉,冷冷一笑。秋若伊可是秋佩吟的女儿,秋可吟自然要防着,毕竟对秋可吟来说,此生最大的障碍是秋佩吟而不是她霜兰儿。如今,秋佩吟无端端多了个女儿,秋可吟能不着急么。
秋若伊见霜兰儿不语,自顾自道:“后来,我才知道昔日的好友竟是王府中不让人提起的兰夫人。我费了好些周折,才打听清楚了原来的事。今日本想给她讨回一个公道的。”
霜兰儿假作不知,“你是说后来的雀灵粉,这事我可是半点不知。”
秋若伊面上皆是懊恼之色,摆摆手道:“不提了,都是我不好。本想将她们一网打尽。雀灵粉我打听到是曾经令兰儿变哑的毒药,本来想借机将秋端茗拉下水,哪知……”
霜兰儿轻轻摇头,道:“兰夫人不过是王府中一名小妾,即便曾经端贵妃真的对她做过些什么,也不足以扳倒她。那包药粉,是你放在丹青厢房中的罢。”
秋若伊点点头。
霜兰儿微微沉吟,闭一闭眸,“过了今晚,我便暴露了。”
秋若伊闻得,猛然抬头,“怎会?整件事皆是我冒失,与你何关?”
霜兰儿一抬下巴,接着道:“怎么不会?本来我们做得天衣无缝,自湖心中打捞出从前的东西,这不过是一个巧合,无人会怀疑我们,牵出丹青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丹青被关押,就有我们下手的好机会。如今从刑部到三司皆在贤王的掌控之下。威逼利诱,我们总有办法对付丹青,不怕她不说。而闹事不大,秋可吟也不会轻易放弃丹青,势必会救上一救,不会这么早动了杀心。这就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顿一顿,霜兰儿端起面前一杯热茶,饮了口润喉,继续道:“本来,我们能通过丹青掌握秋可吟与秋端茗更多的过往,这下子可好了,她一死,成了一场空。而且,雀灵粉的事,秋可吟过后仔细想想,不难明白,必定是有人栽害。她未必会怀疑你,但一定会怀疑我,毕竟我有想扳倒她的理由。”
秋若伊握住自己微凉的指尖,心跳得微快,“什么理由?”
霜兰儿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淡淡道:“今日中午,我已经同秋可吟明说,让她在皇帝面前提和亲之事,我明确告诉她,我想挤掉她的位置作正妃。当然,我并不是真要嫁给瑞王,不过是给她设个套。你说,现在,她会怎么想我?”
秋若伊颔首,“她必定防你害她,又正巧出了这档子事。难怪你说,过了今晚你便暴露了。哎,都是我惹得祸,纳吉雅,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霜兰儿凝视秋若伊片刻,摇摇头,“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秋若伊长长叹一口气,“那,今日丹青的事,总能对秋可吟起到一定的打击作用罢。丹青临死前说的话,虽是认罪却也没有明说,且有很多不合理之处。王爷心如明镜,必定会怀疑秋可吟罢,至少不会再相信她。而且,王爷也该明白,昔年兰夫人的事,是有人诬陷……”
霜兰儿淡淡一笑,眉宇间有种清冷似山际来烟,轻轻启口,“昔年的事,还重要么?秋可吟在龙霄霆心中是何地位,还重要么?就算当年兰夫人的事,沉冤昭雪,又能如何?以龙霄霆的性子,顶多是不理会秋可吟,最严重便是废黜秋可吟。就目前来看,秋可吟当不当这个王妃,对我们来说,也不重要。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彻底扳倒秋家,将秋家与龙霄霆完全割断,换句话说,是令龙霄霆与整个秋家反目,可想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也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兰夫人过去的事,就能办到的。”
“那,你的意思是?”
霜兰儿略一沉吟,取过笔墨,蘸上一点在纸上晕开墨迹,写了三个字。
秋若伊看完,本是舒展的娥眉顿时紧锁,“秋佩吟,我娘?”
霜兰儿微微抬头,望向闪动的烛火,有瞬间的恍惚,“只有一个人,能令他完全失控。那人,便是秋佩吟。”语罢,她的视线渐渐凝滞,眉间似笼起淡淡的云烟。
秋若伊瞧着她的神情怪异,伸出五指在霜兰儿面前晃了晃,面带疑惑道:“喂,纳吉雅,我怎么觉得整件事,你比我还要投入啊。感情你知道的比我还多耶。”
霜兰儿猛然回神,尴尬笑道:“哪有。贤王常与我聊天,很多事情都是听他说起。”
“哦。”秋若伊将尾音拉得长长的,面露了然之色。龙腾喜欢霜兰儿,她自然是知道的,想必霜兰儿从前的事龙腾也仔细打听过,此前自己没有表示愿意帮助他时,他会托付给纳吉雅郡主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既然此事她参与了,必定要给龙腾一个完美的交代。她要做得漂亮。
抬眸望了望纳吉雅郡主,她突然觉得纳吉雅郡主暴露了意图也不算是坏事。因为,今后能做成大事的人,只有她一个人。也好,省的到时有人在龙腾面前,抢去了她的功劳。她算得精准,霜兰儿的孩子龙君泽她势必要夺过来自己抚养,如此日后龙腾看在孩子的份上,念及旧情,也不会疏远了她。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心想事成。
霜兰儿并不知秋若伊此时想些什么,她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起身,推开窗。静夜里,冷风阵阵,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隐隐能听到风吹开她耳畔碎发的声音。
转首,她突然道:“若伊,难道你从没怀疑过,秋佩吟的死与秋可吟有关?”
秋若伊愣住,“不会吧。她们,毕竟是姐妹。”
“姐妹?”霜兰儿说话时眸中若冰冻三尺,冷笑像是从心底漫出,“忠心于她多年的人也能毫不留情的舍弃,甚至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桂嬷嬷,也不例外。我看姐妹之情未必有多深厚。更何况,占据龙霄霆心的人是秋佩吟,一个小小的兰夫人她尚能仇恨至此,不惜种种手段铲除。你想当年……”
秋若伊一惊,起身时差点打翻了身侧的茶盏,“你的意思是,秋可吟害死了我的娘亲,姐妹相残?”
霜兰儿低首,轻轻抚摩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眉心曲折,道:“我们没有证据,不过是推测。不过,眼下丹青死了,我们失了线索。不妨以这为突破口,看看有没有什么进展。”
“好,不过……”秋若伊沉思片刻,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不过,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要是真有线索,只怕贤王早就查出来了。不知我们又能做些什么?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不排除秋端茗也有参与其中。毕竟,弃子嘛,就好像今日的丹青,昔日我的娘亲也被她们抛弃了……”
“嗯。是人终究有害怕的事。我不信手染鲜血之人还能日日安寝。这两日,丹青惨死,想必秋端茗与秋可吟都不会好睡。我们不如利用下。”
秋若伊双眸陡然圆睁,“你的意思是……”
“装神弄鬼!只要做了亏心事,必定害怕鬼敲门!”霜兰儿淡淡道。
彼时,有冷风轻叩雕花窗棂,簌簌响声仿若鬼魅游移。
秋若伊陡然浑身一个激灵,竟是觉得汗毛倒竖起来,每一个毛孔中都透出了惊惧。转眸,但见,铜台上烛火燃得久了,烛心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得屋中所有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