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白烟升起,笼在秋端茗身周,像是朦胧幻境。
霜兰儿平静地望着秋端茗隐在纱幔后朦胧的背影,她一边从容指挥着道士们退出正厅,一边作势打量了下跟在秋端茗身边的宫女竹青。
片刻后,她恭敬问道:“贵妃娘娘,有一事贫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端茗并不回头,只淡淡问,“什么事,但说无妨。”
霜兰儿垂首立在一旁,她一手侧捧着玉如意,另一手则是执着拂尘,轻轻一扬,自秋端茗随身宫女竹青身上扫过。
竹青不明何意,她眉头紧蹙,面上鄙夷之色更浓,堪堪后退一步。
霜兰儿俯身,谄笑着问道:“宫里的这位姑姑,你可是五行主水生?我瞧你颧骨侧微青,印堂光亮有痕,去年家中怕是逢过变故罢。”
竹青一愣,去年她家中父母过世,为此她请了一月假期回乡,可这道姑如何能知道?难道说真有天命神断?人不可貌相?想着,她面上已是多了分恭敬,回道:“道姑说的不错。我确是五行主水生。去年家中也曾遭受变故,父母双双过世,不知道长有何指点。”
霜兰儿作势一捋拂尘,面向秋端茗,“贵妃娘娘,秋姑娘五行火生,又死于非命,魂魄不安,我等为她做了三夜通宵法事,方能为其定魂。眼下实在不宜让水生相克,同样逢变故命相属硬之人为其守灵。贫道担心,只怕……会触怒亡灵。”
竹青听罢,面色一变,忙道:“贵妃娘娘,五行之术奴婢确实不懂,奴婢绝无冒犯秋姑娘的意思。”
秋端茗摆摆手,声音亦是疲累不堪,“罢了,你回房休息去。本宫一个人守着便可。”
“那怎行?娘娘乃万金之躯。怎能一人独自守灵。”竹青一听便急了,她扑通一声跪下,“都怪奴婢不好,不懂规矩。连累了娘娘。”
霜兰儿此时提议道,“不如贫道留下守着娘娘,若何?”
竹青这才对霜兰儿另眼相看,她面露感激道:“如此,真是多谢道长了。可道长已然做了三晚法事,不知精力……”
“无妨。”霜兰儿低眉顺目,答道。
如此,竹青才依依退下。
硕大冷清的灵堂中,只余霜兰儿与秋端茗两人。
满眼望去,皆是白色。
门外是白色的雪,屋内则是白色的灵幡,白色的帐幔,白色的挽联,还有秋端茗略显苍白惶恐的面容。素净的白,惨淡的白,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
霜兰儿取过一只蒲垫,她跪坐在门口,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宰相府中家大业大,丧事自然比民间奢华许多。整间正厅用来摆设灵堂,左右两侧偏厅与正厅相连,左侧偏厅用来停放灵柩,右侧则是诵经做法事。
渐渐,夜深。
周遭万籁俱寂,没有落雪,只余风声簌簌,不停地在门缝中左冲右突,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听着久了,倒像是来自地狱的痛苦嘶鸣。
秋端茗坐在蒲垫之上,满面皆是哀恸之色,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供桌侧。
过了许久,她伸手取过面前不远处的铜盆,一行清泪缓缓落下,取了一把纸钱,她引了供桌上的烛火点燃,放入铜盆中焚烧,凄凄道:“若伊啊,你真是命薄。我本想着将你认回来,从今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哪知你比你娘还要命苦……”
话音未落,突然“噗”地一声,铜盆之中的纸钱骤然熄灭。一片漆黑灰烬中,唯有方才秋端茗放入的几张纸钱烧了一半,却再无动静。
秋端茗微愕,好好的火,怎会突然灭了?
她心中疙瘩了下,又取了厚厚一叠纸钱,再次引了烛火,看着纸钱尽数烧起来,这才丢入铜盆之中。她的心高高悬着,眼睛直直盯着火焰,生怕……才想着,几乎是一刻,不可思议的事又发生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窜起的火苗瞬间熄灭!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猛地一阵怪风吹过,晃动着满室白色的灵幡,猎猎翩飞。
然,这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骇人的是,风将铜盆中她先前放入的纸钱一道吹出来,吹至地上,半白半黑,烧了一半的纸钱散落得到处都是。
此时,秋端茗才真正意识到了害怕。跌坐在地,她几乎是爬着向后猛退两步。惶恐望向正守在门口的霜兰儿,她的眼神黯淡如天际零碎的星,又似鱼眼般灰败无神,她的嘴唇有些轻颤,指尖伸出向着霜兰儿,“道长……这火,这火是怎么了?”
霜兰儿淡淡瞥了她一眼,心中冷笑。呵,这时秋端茗终于肯叫自己一声道长了,方才可是都没正眼瞧过自己呢。
霜兰儿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贵妃娘娘有何吩咐,要不要给娘娘倒杯水?”说罢,她已然起身自右侧偏厅中倒来一杯热茶,递给秋端茗。
秋端茗怔怔接过,茶水温温的,并不热,根本无法温暖她冰冷的手,亦无法平静她“砰砰”乱跳的心。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带动着茶杯中艳红的水波不停地摇晃。
那样鲜艳的枣茶,血红的颜色瞧着久了,仿佛手中正握着满满一杯鲜血。秋端茗益发惊恐,手晃得更厉害,突然猛地一个激灵,手中茶水翻了几许在她素白的衣裳上,竟像是溅上一蓬蓬温热的鲜血。
“啊!”地一声惨叫,秋端茗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她猛然甩开手中的茶盏,一臂拉住霜兰儿的胳膊,颤颤道:“道长,为什么,那纸钱烧了一半都灭了,都飞了出来……”
霜兰儿低首,望着秋端茗紧紧扣住自己胳膊的手,那十指涂满丹蔻,如鬼魅般妖冶,皆还是秋端茗从前嚣张跋扈的姿态。想不到如今,她也有这般害怕的时候。
心中掠过一丝快意。霜兰儿的脸有一半落在烛火的阴影中,她淡淡开口道:“娘娘,这没什么,纸钱本是阳间之人烧给阴间之人花销所用。如果烧纸钱的火屡屡灭了,说明阴间之人不要您的钱。娘娘,大约是秋姑娘她不要您的钱。”
“什么……”秋端茗整个人向后猛然跌去。秋若伊,不要她烧的纸钱,这可是在怪她……是在怪她么……
“要不,娘娘您多上几柱香,以告慰亡魂罢。”霜兰儿从旁提议道。
秋端茗一听,像是抓住了最后救命的稻草般,她急切起身,取了几支香点上,插在了香炉中,再点了些香,直至将香炉中插满,她犹嫌不足,还在拼命地点着。
一时间,灵堂中香火的气味极浓,沉寂寂地熏人。焚香过多,满屋子皆是乳白色的香雾缭绕,渐渐弥漫,直至轻烟将整间屋子都彻底笼罩。
几支头先的香灭去,秋端茗一眼瞧见,连忙又点上几支。周而往复。
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抖得好似风中飘零的落叶般,她将香凑在一盏长明灯上点燃。因着她手的颤抖,引得长明灯的灯芯亦是在微微晃动,忽明忽灭。
秋端茗害怕极了,口中不住地说着,“若伊,你别怪我,你千万别怪我。秋家的女人不容易,我也是不得已的。你别怨我,你娘心地善良,她从没怨过我,你也不会怨我的,对不对……若伊……别怨我……你安息罢……”
霜兰儿冷眼瞧着,心中不耻。秋端茗的话听着令人作呕。她突然喊出声道:“娘娘小心,这可是指路灵灯,若是不小心熄灭,魂魄不知该往哪里去,可是会一直来纠缠的。”
话音刚落。
又是一阵阴风刮过,满室的烛火骤然熄灭,连同秋端茗正在取火点香的指路灵灯。
突然而至的黑暗,令秋端茗的恐惧升至极点。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她手中已经点燃的香,红红的火星在漆黑中跳动,好像一双双鬼的眼睛。
“啊!”地一声,秋端茗仿佛被烈焰烫到般,她忙将手中香火丢弃。这一惊将她吓得不轻,喉咙仿佛被人生生卡住,接下来竟然连喊也不会了。
黑暗中,霜兰儿慢悠悠地擦亮了火褶,将最远墙角处一支烛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