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懂她。看来,是我错了!”
语罢,龙腾愤然转身,狭长的凤眸中掠过一抹痛色。是呵,她是那样性子决绝之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正因为了解她,他才要将她推得远远的,只有她恨他,她才不会记挂他……比起牵挂他,他宁可她恨她……
龙霄霆脸色枯败,他颓然单膝跌跪在地。
似有什么东西,温热的,自他面颊滑落,一点一滴,没入他雪白的衣裳间,不复可见。声音极低,几乎不可闻,他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自己误解了她……可惜……”
“可惜晚了,对不对?”龙腾并不转身,只凝望着殿中猎猎翩飞的帷幕。停一停,他道:“我想两年多前,自你双目失明,那段日子里,你应该想明白了很多事。可惜有些事你查不到,小夕碍于秋端茗和秋可吟,即便知道也不敢说,生怕会连累到君泽。而你!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母妃竟会如此狠毒罢。”
龙霄霆寥寥望着满地月影,仿佛每一道影子都有着她鲜丽的倒影。
他瞧得出神,几乎不能移开视线。是的,双目失明后,他想通了很多事,也去查证过。无奈有些事早已被毁灭踪迹,他自己的母妃,是何手段,他会不清楚么?做事不留痕迹,他无处可查。他也曾问过小夕,小夕只怯怯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时至今日,过去的点点滴滴,一桩一桩事在他面前澄清。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才知道她受了怎样的苦。而这些,都是他给予的。
有些事,他完全不知。雪貂之毒,还有绝育药……
原来,他与她的相遇,就是他给予她痛苦的开始。如果可以重来,但愿她从未遇到他。
长夜凄凄,凝了一天一地幽光。
龙霄霆挥一挥手,示意所有的黑衣锦卫退出天凌殿,小夕亦是退下。与此同时,秋若伊也重得自由。
“知道我为何执意要登上帝位么?”
空寂的大殿,唯有龙腾极富磁性的声音穿梭回荡着。
“真以为我想要这万里江山?这些年秋家势力盘根错节,旁系植入官场,根基之深,令人震惊。若我不称帝,如何能将他们彻底铲除?龙霄霆,就你,此生你能手刃自己的亲人么?我知道你不能!所以,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只要秋家存在一天,你的母妃,你的舅父就会想利用君泽,但凡他们想利用君泽,她就一日不能与亲子团聚。早在洪州时,我便同你说过,皇位,我不想和你争。可是,你真是让我失望。那时,我觉得你不配得到江山。我也姓龙,我不想让几百年的基业毁在你手中,最终落入秋家。”
龙霄霆陷入更深的沉寂中。
良久又良久,龙腾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龙霄霆,千算万算,我料错了一点。”
一步一步逼上前,他直直望入龙霄霆幽凄的眸底,像是审视一道无解的难题。许久,他开口,“我以为你心中只有秋佩吟,此生不变。我以为你所做一切,从来都是为了秋佩吟报仇。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其实你早就知道纳吉雅郡主就是她了,对不对?”
“皇爷爷赐婚之时,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是不是?拒绝皇爷爷赐婚,突然说出自己与秋若伊有婚约。你只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只是想成全我们?”
“还有,她在驿馆的时候,是你暗中帮助她,派人给她送纸条,提醒秋景华将有所动作。”
“甚至,你是故意借机将秋景华停职。好给我从中动作,是不是?”
“如果我的推测都成立,那我可不可以这样想,你明明知道我会设下圈套,可你收到秋端茗的信时,你还是自愿入了圈套中,带兵入了皇宫。”
“本来,秋景华向我刺出匕首,那样好的机会,你大可以杀了我。这样,她是你的,皇位也是你的了。”
“你放弃本该属于你的皇位,甚至放弃她,你是为了什么?”
“方才,冲进殿门时,你说你将她交至我手中,我却……我想,今夜你是为了她而来!”
最后一句话,不是质问,而是肯定。
连连质问后,龙腾轻吁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心中只有秋佩吟。我以为你忘不了她。我以为你对霜霜,至多只是怜惜,如今看来,并不是。原来,你也是爱着她的。”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伤害她?”
“只因,放不下与秋佩吟那段情么?”
“你可知,人心可贵,那时她爱着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你错过了世间最纯、最真,最美好的女子。你伤害的,是一个可以为你生、为你死的女子。连我都……替你惋惜!”
“秋佩吟的事过去那么久,你究竟还在执着什么?你真以为,秋佩吟死在你面前,她只是为了你么?或许她是为了整个秋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个牺牲品。”
龙霄霆内心的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他无法呼吸。
许久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已是支离破碎,“纳吉雅郡主甫一出现,我便怀疑是兰儿。因为太巧了,她跟你一道出现,声音又相仿,我不得不怀疑。我也曾想试探她,可最终让我确定她就是兰儿之事,是冷湖中打捞出两年多前的檀木箱。那时,我就知道,她回来了。她还好好活着,她终于回来了。”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配合她治疗眼疾。她妙手神医,其实父皇赐婚时,我已依稀能瞧清楚模糊的影子。后来,眼疾一天比一天要好。”
“治好双眼,我不过是想再看看她,别无他想。”
龙腾深深吸一口气,闪烁的烛火一丝一丝照在他的面上,他的神色极是沉静,只是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这是秋若伊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落泪,仿佛疲倦到不能自己。
须臾,龙腾哀哀叹了一声,“终究,你我生在皇家,都是不得已。所有的悲剧,皆是从太子妃秋佩吟开始。我父王我娘坏事做尽,他们得到了应有的结局,我不怪你。可为什么这样还是没有结束呢?我总以为,我退出就是结束。哪知,你理所当然认为我与我父王相同,我知道你从来都防着我。其实……”
他低头苦笑,“我们本是亲戚,生在皇家,却只能是仇人。”
“这么久了,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真的抱歉,秋佩吟的事,那时我父王将我支走,否然必定能帮到庭澜,也不会有后来之事。”
“霄霆,我真的很想知道。从前你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缘何那次事后,你变得如此沉默。我想,你所有的转变,都是自被我父王关闭一个月后,都是自秋佩吟死后。我很想知道,究竟那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那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起曾经所经历的,龙霄霆的心一时在烈火中熊熊燃烧,一时又在寒冰里苦苦挣扎。曾经无数个深夜,他无法入眠,不停地想那些痛心刺心的场景。他怎样也忘不了,鲜活灵动的她,在自己面前一分分枯萎,最终凋谢。他忘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久,龙霄霆缓缓闭一闭眸,睁开时,已是平静,只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何必说出来,再叫你对你父王更失望厌恶。你最好永远不要知道。”
龙腾不置可否,只问,“值得么?也许秋佩吟没有爱过你。”
龙霄霆微微一笑,“我与佩吟,不过几面之缘,若非是莫须有的罪名,何来……其实我明白,她爱的是别人。只可惜,我想,她爱的人早就死于非命了,秋景华那样精明,怎可能放过那人。我每次见到她,她总是穿着天一般蓝色的衣裳,身上淡淡的百合香,那忧郁隐忍的眼神,叫人——”
“我知道我爹是谁。”
秋若伊一直从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她适时插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