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神情,仿佛已不留恋人世。
她好么?其实他也不知道。
轻轻甩了甩头,他回神,叹息道:“她将从前的事,都告诉了我。兰儿,其实你才是家姐的女儿。”
霜兰儿一惊,然,却也是一愣而已。
秋庭澜缓缓道来:“家姐十四岁那年,与她私奔之人,也就是你的父亲,正是当时太子侍读霜越霖。我向从前官场中人打听了下,当年这霜越霖英姿卓越,金榜题名,年仅二十已胜任太子侍读一职,若不是……他必定官运亨通,位列一品。家姐与他一见钟情,无奈彼时家父野心勃勃,要将家姐嫁给太子。家姐为人,平时温和谦逊,可骨子却是倔强。他们私奔,在外逃了三年多,还生下了你。可好景不长,家父终于找到了他们,何玉莲先一步得到消息,赶去通知他们,当时家姐将你托付给何玉莲,与霜越霖连夜逃走。只可惜,最后他们还是被抓住。霜越霖为了保护家姐,当场死于追兵剑下。此时的何玉莲担心家父会害死孩子,忍痛之下,将自己同岁的女儿,也就是若伊,替换了你。何玉莲给若伊戴上青铜挂件作为信物,又将真相写在了挂件中,待有朝一日大白于天下。”
霜兰儿怔怔听着,“那若伊她,是何时知晓的呢?”
秋庭澜缓缓道:“我去瞧若伊,她已然心死,并不仅仅是因着少筠蒙难,更多的是忏悔。原来,姑姑与竹青,皆是她杀害。守灵那夜,你走后,舍妹秋可吟推倒了姑姑。后来……姑姑发现青铜挂件的秘密,若伊她一时错手,杀了姑姑……”语罢,他沉沉叹了口气,“冤孽,一切都是冤孽!”
“兰儿……”他的叹息带着无数感慨与怜惜,“我想姑姑死前,一定很后悔。她害你至此,想不到到头来你却是她的亲人。”
“兰儿,后来的事。我想你也大致清楚了。”
“你一点都不觉得,吃惊么?”
霜兰儿淡淡一晒,“活着的,死去的,我已成了孤家寡人。昔日的真相,我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又有什么意义呢?终究他们都不在了。”
她的语气那般轻盈而忧伤,似随时都会飘走的一缕轻烟。
天边,有欲燃烧的火烧云肆意弥漫天空,暮色披在她身上,似几重羽光明媚。
停一停,她望着霞色渐隐,只道:“庭澜,告诉我少筠的事。我想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真相,我都能承受。”
他有些为难,“少筠不想你知道。”
她抬眸,“你想我就这样猜测一辈子么?”
他犹豫,“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从我与李知孝大婚之夜第一次遇到他起,我全都要知道。”
他无奈,“其实少筠从来志不在皇位,朝政之事,他只关心两国和平大事。其实他与风吉可汗素来有私交,也是机缘巧合,风吉可汗出事后,他无意中救了风延雪。但是复国之路并非一日之功,风延雪从此留在了祥龙国与少筠一同经营生意,做生意也是为了赚取复国招兵的本钱。如此,过了几年,当时皇帝龙啸天放任外官上阳府尹给少筠做。而此时,少筠却发觉家父秘密造箭羽,且与北夷国佐部可汗麾下好战贵族多有联系。那段日子里,风延雪易容成李知孝,守在崇武门做内应,准备伏击。”
“兰儿,很多事我们也是后来才想明白。霜连成其实早就知晓李知孝的身份是风延雪。他们之间,也曾有药材往来生意,他想将你嫁给风延雪,也是希望你日后能远离祥龙国,跟随风延雪一同回北夷国。”
“人生,总是太多巧合。风延雪假借大婚,引了数名北夷国旧部混入上阳城中密议,而少筠截获家父私造的箭羽,就藏在李知孝的家中,他想通过这些出城的北夷国人,将箭羽运出,日后好做筹谋。你与李知孝,是成婚,亦是掩盖。这时,家父有所察觉,你婚宴当晚,他派人杀人灭口,杀死所有的北夷国人,并一把火将李知孝的家烧得精光。巧的是,家父认出了霜连成与何玉莲,为了进一步铲除少筠的势力,他扣下了霜连成、何玉莲,还有其他子女。”
“兰儿,说来也巧,舍妹与姑姑从你师父李宗远那打听到,你是至寒体质,她们这才将你从婚宴上劫持。也是事后,姑姑与家父共谋才知晓,他们竟是做到了一起。此后,家父利用三司的势力,给霜连成套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扣下何玉莲,其余则是流放,没入官妓。这些,我想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再细说。”
“那夜,少筠赶出崇武门,偷偷救下风延雪,用另一具尸体替了他。自此,李知孝便彻底消失。我曾听少筠说,彼时他觉得此事连累了无辜,一直在三司外周旋,想解救霜连成一家。可惜那时的三司,不属于他管辖,无能为力。”
“后来,我听他说,他遇到了你拦轿告状。当时他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秋景华注意,只得将你关入大牢中。再后来,他找我出面想办法,我们约在了醉红楼。可却没能等到你来……”
听到这,霜兰儿已是含着迷蒙的泪意。
“其实那晚我去了醉红楼,我听说你是秋可吟的哥哥,我理所当然认为你们是一伙,若不是……只怕……”她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他哀叹一声,“后来,你重回瑞王府,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少筠担心你,他托我找了个机会去瑞王府中瞧瞧你,见到你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
“是啊。”霜兰儿吸一吸鼻子,小声啜泣道:“那日桂嬷嬷想载害小夕,多亏有他相助。”
“再后来,我知晓他不愿打搅你,毕竟身份有别。他只是时不时地让我去打听下你的近况。可你知道的,我常年戍守边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后来你与他被设计陷害,我也没能帮上什么……”
“被贬泸州,其实对少筠很不利。从前他尚能掣肘上阳城,被贬后昔日曾经助他之人纷纷倒戈龙霄霆。他想要助风延雪复国,也是难上加难。本来时机已然差不多,如此硬生生耽误了一年。”
她心益发酸涩,绵绵抽泣似一支缓缓推进肌理骨髓的针,任凭谁人听都会跟着心酸。只哽咽道:“我就知道,他一直是关心我的。他对我那样好,在洪州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后来家中出了事,我又中了箭……”
突然,她上前紧紧拽住秋庭澜的衣袖,“你告诉我,请你一定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中箭醒来后,他就变了,变得冷漠,还编那些绝情的话来骗我?你告诉我,求你一定要告诉我。”
秋庭澜神色痛惜,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心,“他既然不想告诉你,我也不能说。他担心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她哭得不能自己,渐渐她止了哭声,伸手用力抹了抹眼泪。
夜色迷离笼罩,无星无月,昏暗中隐约可见她耳垂上银色流苏泛出点点柔和的光晕。她努力令自己平静下来,平静到面容淡然,激不起一丝涟漪。
“庭澜,你告诉我。我能承受,如果不能承受,岂不是辜负了在北夷国时两年来他对我辛苦的历练?”
“我既然承受了这么多,那这一生,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傻事的。我还有君泽要照顾,不是么?”
秋庭澜语塞,半响才道:“那,我告诉你。”
他缓缓抬头,无意识地望向黯沉的天边,似朝着眸中信念、似朝着某种怀念望去,锋薄的唇边,声音淡淡的,“你中箭后,他带着你西出秦关,入了沙漠。”
“彼时你重伤,连日低烧,没有知觉,他一路走一路问遍郎中,都说你无药可治。”
“有一个地方,你肯定没有印象。那就是依玛罕吉小镇。少筠之所以选择西出阳光,逃开追兵,是因他从前经商对这一带熟悉。而依玛罕吉小镇……”
“依玛罕吉镇再往西去,有座朝圣山,山顶住了位神人,此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每年到了秋天的时候,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徒都会蜂拥而至。传说,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两千九百多级台阶。感动了神人,便能满足你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