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眼泪涌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发泄过,她的喉咙里像是有刀在割着,声音近乎沙哑,“你不是一直想为我娘报仇么?好,如今我们所有人都死了,总该一了百了。”
他不语,默默看着她,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胡乱用手去拭,他试图替她去擦,她身子往后一缩:“走开。”与此同时,她身子抽搐一痛,痛得钻心。她先涂抹毒药,算算时间也该毒发了。
“兰儿……”他见她如此,焦切唤着。却突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想这时,“啪啪”几声连连击掌,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
霜兰儿忍着胸口疼痛,转首,疑惑望去。
屋檐上灯笼漏出一点光,照耀着眼前纷纷落下的雨滴,而更远之处,则是无尽幽深的黑暗。
终于,那人自幽暗中走出。
清俊的容貌,不苟的衣装。竟是太医沈沐雨。
他并没有撑伞,全身淋湿却丝毫不显狼狈。望了望龙霄霆唇边蜿蜒而下的血迹,他突然仰头大笑,片刻后才停下,“看来,今日我来的很是时候,看了一出好戏。”顿一顿,“不过呢,这处戏还差了点什么,自然由我给你补上。瑞王?哦,不,应该是皇上才对。”
伸手,他自衣襟中取出两枚黑色的药丸。
轻轻走上前,他将药丸分别塞入他们的口中,幽幽叹道:“我不知你们会服毒,很可惜这不是解毒之药。这只是‘一夜忘’的解药。有些事,皇上你也该想起来了。”
药丸入喉。
只一刻便化入唇齿之间。
头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像是一生那么漫长,又像是十分短暂,她只觉眼前似有走马灯,不停地转来转去,那亮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她忽然,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那一夜。他缓缓揭开自己的衣袍,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室内,似有香雾缭绕,他的心跳得那样快,愈来愈快,伸手,他拉开自己的腰带。
雪白的床帐,似一大片飘飘飞雪,幽幽垂下,遮去一天一地的明光。
她面色凄然,只静静等待着。
可良久,他竟再无动作。身子被他沉沉压住,她艰难转首,却见他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已然昏睡过去。
她很想起身,可惜自己亦是头脑深重,沉沉的眼皮即将合上。
光影闭合的最后一线间,她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沈沐雨与着墨。
这时,天与地似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此后,她再无知觉,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早上。
虽然她不知沈沐雨与着墨这般做是何目的,但有一点她能肯定。就是——那一夜她与龙霄霆什么都没发生。那君泽岂不是……
她洁身自好,若说曾经……只有一次,那就是皇帝寿宴她与龙腾被设计捉奸在床的那一夜。
天!记忆恢复。她的身子狠狠一震,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近在耳畔,轰然击下。她全身都颤抖起来,脸上迷惘得像是不知所措,明净的眼里起初只有惊诧,渐渐浮起欣喜、爱怜、哀伤、懊恼……复杂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刹那到底在想什么。
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她的眼泪再度涌出。若君泽是……可她却不能再见到他了……
她抬头,目光对入龙霄霆平静无波澜的双眸,那样平静,好似山风吹过冰封的湖面,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半是惊异,“你一点都不觉得震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并不否认,只寂寂望向宫灯,“那一箭后,我以为你死了。我想……所以,我早就寻到了‘一夜忘’的解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在了,他怎舍得遗忘他们之间每一点,每一滴。
沈沐雨微惊,“那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龙霄霆淡淡一笑,“十几年前,秋景华与母妃欲令霜连成毒害太子。无奈东窗事发,霜连成被贬被责罚,不过是做了垫背,终究还是保住了一条命。真正因此受牵连的,是当年的太医院统领,沈老太医。”
“呵呵……”沈沐雨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你别假惺惺。当年我爹死的何其冤枉,秋端茗保住霜连成一条命,却让我爹担下一切。我爹一生效力朝廷,最后却落得个五马分尸,满门抄斩的下场!想我沈家,世代名医,朝朝效忠,基业何其辉煌。最后呢,一百多条人命,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
“若不是你与你妹妹着墨,出生时便过继给沈老太医的挚友,只怕你们也早不在人世。沈老太医这位挚友恰好也姓沈,名唤沈环林。他将你们辛苦养大,让你从医,考取功名。又让人安排着墨如入王府为宫女。为的就是,有着一日能查出真相,替沈老太医沉冤昭雪。”
顿一顿,龙霄霆字字震声道:“如今我已为皇帝。昔年的事我已查清,替沈老太医平反的诏书已然拟好,就放在御书房中,即便我……天一亮便会有人瞧见。”
说罢,他终抑制不住胸口疼痛,有温热的液体从他下颌滑落,一滴,又一滴,缓缓坠地。伸手去擦拭,指尖的鲜红触目惊心,却突然觉得不痛了。
沈沐雨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指着龙霄霆长久说不出话来。那样的笑声太凄厉,直震得枝头秋叶纷纷坠落,似漫天下起了阴雨。
“龙霄霆!平反当年的冤案就能还回我沈家一百多条人命么?”
“你不要装圣人。这些年,秋家所作所为,你为了对付太子,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告诉你!秋家害我们至此,我要的就是秋家满门同样偿命。还有你,今夜你就要死了,连唯一的儿子都不是你的血脉。活该你有这样的下场!我告诉你,就是天下改姓,也轮不到留着秋家肮脏血液的人去做!哈哈,你们都被我设计了,这是报应!这就是你们秋家的报应。人在做,天在看!终于有报应了!哈哈哈——我等了这样久,终于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
突然,他冲出屋檐。
大雨纷纷洒落,他“咚”一声跪下,身子被雨淋得湿透,衣裳呈现出焦土一样颓败的颜色,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骤然狂叫,那声音,犹胜电闪雷鸣,“苍天在上!父亲,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替沈家报仇了!我与妹妹苦心潜在王府多年,从中作梗。他们终于有了报应!秋景华死了,秋端茗死了,龙霄霆也要死了!都死了好!哈哈哈——”
霜兰儿见沈沐雨神情中有几分癫狂,连忙问道:“我不明,那我的孩子……”
他转首,冷笑道:“也好,就让你们入了地府做个明白鬼。”
“秋可吟的病无药可医,我早就知晓她不能生育。所以,我并不急。我在王府多年,一切很平静。直到你来了,我觉得我的机会也来了。是天意,秋端茗按捺不住,设计陷害你与龙腾。哪知事后,我竟察觉你有了身孕……”
她愕然,“我是医者,虽然我体质阴寒,平素月信不准,两三月才来一回月事。可为何我自己没有察觉?”
他一晒,“各有所长,你善奇门左道,我则善此道。受孕十日我便能以金针断出,当时我知晓你有身孕,我知晓若是被他们发觉,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而我也少了一枚棋子。是以我偷偷在你药中加了一味药,扰乱你的脉息,令你自己不能发觉。”
“那时,我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替你处理此事,总觉得你死了反而便宜了秋家,令他们诡计得逞。而这时候,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半个多月后,秋端茗竟是想让你替龙霄霆生下孩子。我知道你已经怀孕……机会来了。我一边做准备,一边提议秋端茗,给了她一张生男秘方,又说自己能算出你何时适宜受孕,将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本来,我只消在你的脉象上动手脚,瞒住你即可。哪知龙霄霆竟是问我有何办法可以忘却一夜。我当时来不及反应,告诉了他有‘一夜忘’这种药,他当即让我为他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