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怎么会这么傻呢?你早说过了,你对我,只是同情罢了。我怎么就不明白呢?至始至终,你的心中只有我娘。”
“你对我的好,是从我被毒哑开始。看过你独自演的皮影戏后,我才终于懂,原来我娘也曾被人毒哑,你不过是念及往事,怜惜我罢了。哎,四年前的枫叶可真美,不知你当年是否有缘同我娘一起观赏呢?”
她一字一字,陈述着往事。这些话,她从没有机会说,也不屑说。
他一字一字听着,如今他终于懂得,缘何她不告诉他自己所承受的苦,所承受的威胁,只因她瞧见了他独自演皮影戏的那一幕。只是,他想,也许她并没有看完。她只看到了皮影戏的一半,至于剩下的,她一定没有瞧见……
可他与她,这一生,便是这样生生错过的。
从那以后,她选择答应母妃的条件,离开他;而他选择了不信任她。
他们两人,就这般愈走愈远,直至永远无法回头。
雨越下越大,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生生的疼。他身上衣衫全都湿透了,瑟瑟地冷。可纵是冷,又如何寒过他的心冷?
她深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稍显激动的情绪。今晚,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怎能轻易激动。想着,她又是猛吸了一口气。雨中的空气,带着一丝草木清新,顿时净化着她纷乱的心绪。
静静凝望着他,她努力绽出一朵纯净的笑容,“你还没告诉我,我这样子像不像她?”
他清润的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其实你们并不像。也许你长得颇像你的父亲。只是你站在那,无端端会让人觉得是她。”
她低首,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那样圆,几乎捉不住手。再抬起头时,已是微笑,“是么——”顿一顿,她又道:“皇上何必站在雨中?不如到屋檐下避避雨,若是不慎伤及龙体,民女可是担当不起的。”
他轻轻蹙眉,徐徐步至屋檐下。与她,不过一尺距离,可他却感受不到她身上分毫气息,只有冰冷。
夜色更浓,哗哗雨声击打在屋顶上,仿佛奏响一曲缠绵。
他缓缓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她并没有拒绝。
他的掌心是温暖的,却无法传递给她,她的手依旧是那样冷。心中一恸,迷蒙的眼中折射出无穷的悔痛,他突然道:“兰儿,每逢下雪时你都会痛不欲生……那雪貂之毒,是我对不起你。”
她微愣。
他补充道:“我找到小夕了,过去的事我已然知晓。兰儿我……”
“呵呵。”她还是那样的微笑,“都过去的事,提它作甚。雪貂之毒,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相反挺好,正好年年都能提醒我。提醒我,当年是多么的……无知!”
他不想她这样回答,俊颜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
“其实……”她微微一晒,“这段日子我仔细回想,我们之间,何曾有过真正的甜蜜?”
一步一步靠近他,直至两人间毫无间隙。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只是那十指似僵住的石雕,一动也不敢动。天知道,她还愿意靠近他,是多么令他震动。
她缓缓抬头,无比宁静。
彼此相望,同样的往事在面前翻涌。四年时光,并不长,可对他们来说,却比这一生还要漫长。
她的心,一时在烈火中熊熊燃烧,一时在寒冰里苦苦挣扎。她爱过他么?无疑是的。曾经无数个深夜,她无法入眠,想着他念着他,期望他对自己有情,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他曾那样误会她、伤害她,她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若知晓真相,他会是忏悔还是冷漠?又会是何种场景。
她曾无数次想过,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真的这天来临时,她已然心死,真相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而她满心惦念的,已是另一个人。
命运是多么可笑。他满心惦念的人,原是她的娘亲。她竟不知自己是该感慨,还是该怨恨他。剪不断、理还乱。今夜,就让她将一切结束。
她酝酿了许久,唇边轻轻一勾,露出一抹最迷人的笑容。似朝阳,又是暗夜突然盛开的幽昙。
眼前的他,还是从前那般吸引人。烛光落下,一缕余光将他俊美的侧面轻轻勾勒。曾经,她无法抗拒。
再上前一步。她轻轻道:“霄霆,一夜夫妻百日恩,能不能……看在我曾经为你生下孩子的份上,吻我一次……”一双美眸,柔光逐渐涣散,有的只是即将消逝的芳华。
他微微动容,俯身,如薄刃般冷情的唇轻轻覆上了她。辗转一吻,他只觉心神都随之飘飘欲飞,意识……模糊起来……
她骤然将他推开,唇边划过一丝冷笑,他不知,她的唇上沾染了剧毒,足够令他们两人都丧命。
龙腾葬身火海,是龙霄霆逼宫夺位……而她今夜终于将这一切都结束。
想起少筠……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突然无力承受这一切,她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咬着自己的唇,仿佛只有藉身体的痛楚,才能压抑心里的痛楚。
突然,她大笑起来,笑得不可遏制,“龙霄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将毒药染在唇上!”
止了笑,轻轻凑近他耳畔,她字字如锋芒刺出,“去死罢……我会在,地狱最底一层……等着你!”
他狠狠一怔。
猛地,他将她纳入怀中,再次吻上她。他的吻,毫不迟疑,却很轻柔,落在她的唇上,反反复复,像是吮吻,却更像是吻去她唇上所有的毒液。
所有的罪孽,原不过是他一人的罪孽。
怀中的她,不停地挣扎着,他双臂越收越紧,直至她再无法动弹,只栖在他怀中。他的吻,良久绵落,不愿放开。他不知道她究竟自己吞下多少毒药,他只想将她唇上剩下的毒液尽数吞下。
如果,真有地狱,只需他一人去……
良久又良久,他不舍放开她。
四下里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安静,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到。他自己的一颗心砰砰跳着,又快又急,每一次收缩,都是一次深至骨髓的痛,仿佛堵着什么东西一样难过。每一次心跳,就能牵起蚀骨的痛。
他不想放开她。如果可以,此生他都不想放开她。
可是……他与她已经走得那样远,就让她恨他,就让他一人下地狱,他只要她好好的。
他深深吻着,望着她睁圆美眸瞪着他,那浓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在烛火下投下微影。她的几缕乱发垂在脸畔,神情间却更添几分倔强。每一样,都叫他深深着迷。
他的短暂凝望,令他稍稍松动。
她一得空隙,踢着,打着,用尽所有的方式挣脱他,唇齿间满是他的气息,那陌生的气息,令她的心亦是跟着颤抖。他的目的,她隐隐知道,却不愿去那样想。
他终于放开了她。
他们两人的呼吸都是紊乱的,她本是抗拒地抵着他的胸口,眼下却是紧紧揪着他衣襟。
他竟是不敢动,只怕自己最细微的动作,也会令她突然放手。他竟然害怕起来,隐隐知道,她若是放开他,那就是永远,就是永生永世……
灯笼的火光映出来是淡淡的黄色,她的脸色本是苍白的,在这样的灯光下,更加没有血色……她像是突然哆嗦了下,松开了他。
而他的心,在这一刻,终沉至谷底,彻底绝望。
像是受了惊,她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微微一动,终究是不躲不避,只听“啪”清脆一声,他的脸颊上缓缓浮起指痕。
她这一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龙霄霆,这一掌我早就想打你了。只恨不能早些令你清醒。霜连成养育我,等同我亲爹,弟弟妹妹尚年幼,何其无辜。受秋家受太子逼迫多年,他走的时候,毫无眷恋,只想解脱。他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裳……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