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朔雪难渡（三）

代善是申时三刻出的宫，寒天日短，又在战时执行宵禁，一路上商肆都已上门板。时近年关，各家各户檐下都换上了簇新灯笼。雪映红灯，愈发显得人形单影只，身后虽跟着亲兵随扈，这些天总愈发觉得冷清似的。见城门仍未下钥，不由勒住马，提着马鞭问道，“今日城门换防已毕？”身后一个亲兵班领忙回道，“新任提督大人未时方交印，故延至酉时三刻换防。”

闻言代善心中稍舒。新任提督是一层层举荐上来，本来他还当用当疑，谁知一查，竟是当今大妃同族兄长，他也就安了心。又在街路上慢慢兜了一圈，这才拨转马头回府。还未登阶，就见总管阿里满迎在门口。代善看一眼随从，众人领会，便都散开去。代善也不多言，将阿里满领进内堂密室。

阿里满方道，“今日奴才发出的探子已回，八阿哥这回实实是查明朝奸细去了。”代善不由冷笑一声，“凭他？”阿里满肃容道，“主子不可大意，八阿哥近些年大有长进，绝非前些年可比。依奴才看，甚像有高人辅佐。”

代善一怔，“这又何以见得？”阿里满咽声不语，只从袖笼里抽出幅画来，低声道，“奴才已查明，此人常往来八阿哥府，是个汉人。至于是不是高人，”说着嘿嘿一笑，在代善耳边附言几句，直说的代善转忧为喜。罢了一拍桌子，“阿里满你真是个人才，爷的事儿若成了，给你记大功。”

阿里满也不推辞，跪地磕头道了声谢。爬起来后又道，“眼下说那些还早。麻烦还没找到咱们头上，咱总不至于犯晦气寻麻烦。但还有一事得知会主子，”也不等将话说完，就轻轻开门走出去

一听有事，代善忙打起精神应付，却不妨他忽然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个盒子。代善一瞧便愣了，“你这是做什么？”阿里满吭哧吭哧的将那盒子放到案子上，这才直起腰答道，“里头悄悄送来给爷的。”

一听说是宫里，代善心里便猜着几分，忙掀开盒盖，见上头数层皆是热菜，心头一暖，忙提起底下几层，却是金灿灿的元宝，代善也不理会。又敲了敲盒子，发现还有夹层，便再抽出夹层，见里面存着封书信，这才舒眉微笑，忙拆开信读起来。

阿里满虽知这盒子的来历，却不能说破，犹疑一时，仍旧含糊劝道，“主子跟宫里的来往也忒频繁了些，让人瞧见也不好哇。”

代善瞧着信正喜不自禁，哪有闲心听他饶舌，只狂言道，“有什么不好？等我……”话说到这儿也不再说下去，挥手教他退下了。

晚些回房路过偏厅，看见灯仍旧亮着，一问才知原是七弟妹来了府。又见两个丫鬟领着个人匆匆赶来，迎头撞见他，忙行了礼。代善理家心甚细，见如此便随口道，“你们这是带的谁？”其中一个忙颔首道，“这人是才来的，因犯了错，福晋让奴才去带了来。”

代善见是寻常便也懒得再问，将脸一扬，把她们放过去。谁知错身那刻，一袭幽香直沁入鼻，不觉转目望去。却因她身在暗处看不十分真切，只有前方提着的两盏琉璃瓦灯透出团朦胧光晕，照在她侧脸耳垂上的小小米珠上，映出她盈盈一个剪影，一时间只觉似在哪里遇见过一般。

不过怔然一瞬，人已走出数步开外，忙回身喝道，“站住。”又看一眼阿里满，阿里满会意，忙跑过去冲那两名女侍低言几句，就将人领回来。代善也不细看，只道，“你前日说茶水上少人，这人且留下吧。”

第二日，明朝派的特使抵达盛京，因汗王犹在病中，便由代善替汗王迎接。待特使下车，代善才知竟是马绍愉。原先他被掠去在李总兵处时，是跟他打过交道的。如此，却也不敢显露什么，一番寒暄之后，不过在宫里略坐片刻，还是客气几分，请去了自家府里。

府中早已摆下酒席，还请了乐师歌ji助兴，又叫府中众多格格迎接，一时间花团锦簇热闹非凡，这边代善毫不吝啬好酒，着实让了几番，把马绍愉也喝的高兴起来，不过一个多时辰就透了底。

代善听说明朝愿意配合，便放下七分心，又转身自屏风后取来画轴，瞅个不起眼的时候，悄悄对马绍愉道，“老兄帮我瞧瞧这个人。”

马绍愉没喝过满蒙的酒，不知是后劲大会上头，方才饮的急了些，这会儿早昏昏沉沉起来。睁开醉眼，那画也重重叠叠看不清楚，便跌跌撞撞端起酒杯敬了敬画道，“好画，好……画，这画老夫收下了，待我明日再细瞧。”

代善瞧他喝高了，一皱眉，忙叫下人将他搀进房中歇息，又令阿里满挑个漂亮女人进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