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笑道:“希望我照顾的人多着呢!比如香梅。”他本来只是想气气她,但没想到说漏了嘴,话又改不回去,只好涎着脸道,“你还不稀罕我,要是我离了婚,很多人排着队等我呢。”
香兰立刻变了脸,怒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妹可看不上你。追她的人一大把,凭哪点她会喜欢你?别以为当个教授就了不起了,况且现在还只是副教授呢!你有什么呀?你也就是运气好,混进学校了。否则,你能做什么呀?”
王梓闲闲地说:“你那个妹妹吧,说不好。漂亮但没大脑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太单纯了吧,但凡有个坏心眼,就把别人给害死了。聪明人想杀人,还会想想值不值得,因为弄不好要偿命的。但单纯的人呢,大脑里只有一根筋,什么都不管不顾。所以,单纯的人既可恨、又可怕。”
李诚附和道:“香梅就是这种单纯的人。她不能容忍周围的人比她好。你看和她玩得好的同学,都长得挺难看的。稍微长得漂亮一点,家境好一些的同学,她都合不来。”
香兰喝道:“你不要诋毁香梅。”
“我没诋毁她。她就那样。不仅幼稚还挺自私。她嫉妒你,你知道吗?”
“我有什么可让她嫉妒的?我嫉妒她还有可能。她长得漂亮,男朋友对她好,婆家还挺有钱。”
李诚本来不想继续说下去,知道太过危险,但已经说溜了嘴便有些控制不住。他从第一天追求香梅起,便生怕被香兰察觉。但没有料到香兰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其实糊涂透顶,还一味地偏执下去。他终于放心了,于是对香梅大加鞭挞,以显示他和香梅之间的清白。
他有些得意地说:“以前香梅问起过我对你的感情,我说我很爱你。她挺不高兴的。后来我一说爱你,她就会回一条非常激烈的信息。她说,我姐以前有过男朋友,早就不单纯了。我告诉她,你姐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但我依然很爱她,而且要爱一辈子。香梅就骂我神经病。上个月,王梓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吗?她第二天一早就发短信问我说,我姐现在到处相亲,你难道还爱她?我告诉她,我不能给你姐婚姻,当然不能限制她的自由。但即使她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老了,丑了,我依然是爱她的。她马上就回了电话过来,哭着骂我白痴。”
香兰愤愤地说:“你真的挺白痴的,编个故事都这么没水平。香梅什么地方惹你了?把她编排得这么龌龊。”
“不是我编的,香梅心态不正常,你知道吗?她总以为自己很漂亮,所以她身边的男人都不能比喜欢她更喜欢别的女人。她不能容忍别人的幸福,更不能容忍别人的爱情。世界上的男人都只能围着她转。”
“你以后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香梅漂亮得像个妖精似的,看你长这样,还比她大那么多,她怎么可能正眼瞧你?香梅是很单纯的孩子,以后你离她远点儿。”
香兰气得脸色煞白。王梓给她端来一碗冰镇银耳莲子汤,让她消消气。李诚垂头坐在一旁,为自己白白地牺牲没有得到赞美而伤心。他想,还是冷淡香兰一阵好,女人是惯不得的。
两姊妹吃晚饭的时候,香兰试探地问道:“最近和******有联系吗?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他人挺好的。”
香梅抬头望了她一眼,把话岔了开去:“姐,上星期别人给你介绍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快点找个合适的结婚吧。”
“我不喜欢,没有再和他联系。”
“他不是条件很好吗?你不是还说他刚买了房子,他家还有点背景吗?”
“我不喜欢他,有什么办法。”
“姐,你别太挑了。女人这一辈子,有人爱着,有房子住,有漂亮的衣服穿,不就幸福了吗?”
“如果我不喜欢他,这一切都不重要。其实,去爱一个人是比被爱更幸福的。被别人爱,你只是被动地接受罢了,可能并不会觉得很幸福。比如,李诚这么爱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只是很感动,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幸福。”香兰故意说道。
“他真的很爱你吗?他就不会背叛你?”起初李诚说如何爱香兰的时候,香梅觉得那是他在夸张,但听香兰亲口说出来,她心里打了一个激灵。
“不,不会的。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他都不会。你难以想象他有多么爱我,以前还要为我离婚,只可惜我不喜欢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傻,单纯幼稚得像个孩子一样。”
香梅冷笑道:“他为你离婚?哄你开心的吧?如果他真的爱你,就应该离婚证明给你看。”
“爱情是不需要用婚姻来证明的。你不懂,有些时候,爱是很无奈的。况且,我也不需要他离婚,因为我不爱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姐,你真幸福!”香梅冰冷的笑容凝固在柔软的嘴唇上,蔓延成无限的嘲讽。香兰看着她红褐色的卷发和挂在嘴角边的冷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不可能。怎么可能?香梅正在和黄金龙热恋着呢,想想她喜欢李诚,都觉得是对她的莫大亵渎和侮辱。李诚太过幼稚,常爱编些瞎话来讨她开心,她又不是不知道。但如果真的和李诚没有关系,香梅为何要把话岔开去?
香兰正胡思乱想着,香梅放下碗筷说:“姐,我出去自习了。”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一出门,香梅就开始不停地拨李诚的手机,但拨了好几次都没通。她只得找了个长凳坐下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李诚才回电话过来。香梅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宝贝,你又怎么了?你没听见,我在陪我女儿练钢琴呢!”李诚压低了声音。
“你敢不出来,我就去敲你家的门,把你家钢琴给砸了!”
香梅常朝他发火,他已经渐渐习惯,对于她的命令,他不敢不听。香兰是温温柔柔的人,把她惹急了,她骂人也是轻言细语的。但香梅是火做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烧得尸骨无存。他赶紧扯了个谎出来了。
“跟我来。”香梅拉着他的手走了很远,在一偏僻处停住了。
“别拉我,让学生看见多不好。”
“怕被人看见还做这么缺德的事。”香梅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妈的,你天天说为了我,你愿意去死,但你不是还爱香兰吗?我以前以为你用激将法,只是为了追我,但香兰亲口告诉我,你很爱她。”
“但我现在只爱你。”香梅的耳光让他快乐,因为香梅果真生气了,而且是因为他对香兰的爱。
李诚鼓起一点勇气,想抱住香梅,平息她的愤怒。但香梅在他胸前狠命敲了一拳头,他疼得蹲到了地上。“滚远点,你这个垃圾,渣滓!长得像个老毛驴,自己有老婆,还爱这个爱那个的,你他妈的配吗?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把你阉了。”
“你打吧,出完气就好了。我爱你,香梅。你即使把我打死了,我还是这句话,我爱你。”李诚的眼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就像他的告白。一个中年男人的眼泪是香梅无法承受的,就像一滴滴硫酸,把她的心一点点熔化了。
她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
“我见你第一眼就爱上了你。记得吗?第一次见你,你说我像个罗汉。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了你。你是那么漂亮、单纯、真诚,心里一点杂质都没有。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你知道吗?有一个天使爱上了一个女人,他就从天上跳了下来,趟过生死河,成了一个普通人,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为了你,我已经趟过了生死河。香兰那么爱我,我都愿意抛弃她来爱你。你还要我怎样?”他越哭越伤心起来,为他伟大而可悲的爱情。
香梅的气消了些,被他的话逗笑了,“你别恶心了,有你这么丑的天使吗?要是天使都像你这么丑,天使们肯定都愿意从天上跳下来。”
“这只是一个比喻。你要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就好了。但你要理解我,我只能慢慢离开香兰。虽然我不爱她了,但她很爱我。她做过别人的情人,还堕过一次胎,除了我,没有人会爱她了,所以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男朋友。但我现在只是敷衍她,让她不那么痛苦,你要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你要见她,就永远不要再见我。”她又一次恨起香兰来。刚才在屋里,她还有点同情她。但是现在看来,香兰根本不需要她同情,因为她自认为有人深爱着。而且,男人想背叛她了还要顾及她的感受,她得到的太多了。需要同情的应该是自己,寄人篱下,还要从香兰手里拿钱来生活。于是,她打定主意不再需要她施舍了。
香梅风一般地跑了回去,一进门便开始收拾箱子。香兰正在做面膜,脸涂了白白的一层,只露出眼睛和嘴。
“你收拾东西做什么?”香兰尽量把嘴张得很小,保持僵硬的面部表情。
“我明天就回古茶。”
“你不是还有两门课没考完吗?”
“不考了,我不想在这念书了。没意思。”
“你怎么回事?”香兰也顾不得厚厚的面膜了,有些生气地问道。
“以后别和我这么大声说话!”香梅吼道。
香梅从小爱使小性子,香兰是了解的,但这次几乎毫无缘由。香梅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住。香兰也不打算劝了,只是拿了六百元钱放在桌上对香梅说:“这是你回去的车费,剩下的给你妈买点东西,钱不够我过几天再给你打卡上。”
“以后我不用你施舍了,黄金龙养得起我。你一个月给我六百块钱,吃饭都不够,但大家都以为是我靠你养着呢,真搞笑。”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香兰不理她了,兀自走进洗手间洗脸去了。香梅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些,但是香兰着实太可恨了,气气她也好。
香兰左右想不出香梅莫名其妙翻脸回家的原因来。李诚提起过香梅爱上了他,以前她只当是他在故意哄骗,但现在有些放心上了。然而,再细细想想,又觉得是天方夜谭。香梅还不到二十岁,漂亮得像朵清晨初绽的花,她刚来学校不到一学期,已经在校花行列里有一定的地位了。况且,香梅和黄金龙还那么好。如果真相信李诚说的,岂不是侮辱了香梅。香梅虽然有点小性子,但单纯透明得像杯水。可是,两个单纯的人在一起,难免会生发出意想不到的故事。
香兰之前问过李诚是否喜欢香梅,李诚当时表现得很愤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妹?幼稚得像个小孩,没有一点大脑,还爱发脾气。如果我喜欢她,我就不得好死。”香兰闷闷地说:“好好的,赌什么誓?”她本来就只是随口问问,见李诚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她也不免觉得自己太可笑。怎么可能呢?一个是最爱她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的亲表妹。况且两人还那么不般配。
香兰是愁肠百结的人,见妹妹莫名其妙不再理她,免不了胡思乱想,再加之工作压力,晚上常常失眠。
香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熄了灯,嘈杂的灯火透过窗帘闯了进来。城市是没有月光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透亮亮的世界里,月亮无处可躲。楼房参差林立,拉开窗帘,一幢幢高楼把视线挡住了,只余下一小片苍白狭小的天空,瑟缩着身子,在城市的喧哗与骚动中,退得很远。耀眼的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对面的楼上,一个,两个,三个……再定神看时,却是一盏盏刺眼的路灯。
她睡不着,闭上眼睛,一个个太阳忧郁地挂在她的头顶,灼得她心焦。闷热。她又一次睁开眼睛,屋内是黯淡的青黑色的光。她诱惑自己闭上眼睛,沉到黑暗的混沌中去,但透过薄薄的眼皮,她看见太阳亮闪闪地照着,耀得她心慌意乱,她只好再睁开眼,满目的黑暗稍稍慰藉了她。这是个颠倒混乱的世界。她猛地坐起来,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屋内像悲伤一样流淌开来的黑暗,渐渐平静下来。她不由得自忖:“我是不是疯了?”
她精疲力竭地再度尝试着睡去,黑夜里,千万个太阳郁热而耀眼的光芒烧灼着她。她昏沉沉的脑袋像一个大鼎,鼎里熬着热滚滚的粥,头皮却薄得几乎透明,稍稍一戳就破。她怕这太阳,黑夜中忧郁而疯狂的太阳。它光芒万丈,积聚了巨大的不安和惶恐,几乎就要爆炸了。
8
香梅回到古茶,每天下午放羊,一个人在大山中,看着层层叠叠的山,不免骂自己荒唐。如果不是香兰,她现在或许已经嫁人,或许已经打工去了,她怎么能对香兰恩将仇报。都怪李诚,那个挨千刀的男人。
羊儿在山头默默地吃着草,白羊融进了草色中,一片祥和。香梅躺在草地上,看着辽阔的天空和飘飞的云朵,她后悔得很,少不得又对李诚咆哮一通,几天不搭理他。然而,对李诚的同情最终湮没了她。
烈日在山顶高高地挂着,天上地下都像着了火,在山中绿色的大火里,香梅痛洒着同情的热泪。
李诚在信息中说:“这几天我很痛苦,宝贝。我父亲刚检查出肠癌晚期,没有多久的寿命了。我母亲两年前得了乳腺癌,左边****已经切除了,现在癌细胞有些扩散,可能右边也得切除。”
“你撒谎,癌症都跑你们家去了?”
“真的。我姐夫五年前得了肺癌去世了。我姑姑两年前得了肝癌死了。我父亲检查出肠癌不久,我舅舅也检查出了肠癌,而且也是晚期。我们都不敢告诉我母亲,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你太可怜了,你马上就是一个孤儿了。”
“我真的好害怕我夫人也会得癌症。她子宫里长过瘤子,去年割了。你知道吗?她在我之前有过一个男人,比她大十岁,她在和我结婚之前就感染上了很严重的阴道炎。但我一直对她很好。你知道吗?我母亲也出过轨……”
“你真的太可怜了。”
“你无法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痛苦。但我要承担,因为这是我的命运。以前只有我女儿是我唯一的安慰,但现在有了你,你是我匍匐在黑暗中的一点光亮。我在受着炼狱的痛苦,你忍心背过身去吗?”
香梅给李诚拨了个电话,还没说话,就哭得哽咽了,她在同情的快乐中幸福地哭泣着。李诚握着手机,也不停地掉着眼泪,嘴里喃喃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我永远永远永远爱你。”
李诚的眼泪像癌细胞一般扩散,因为眼泪是和癌细胞一样能够收获爱与同情的。他看见了香兰和香梅之间的土地开裂着一条巨大的口子,那是她们国土之间的分界线,他把自己的身体嵌进去,游刃有余地跳着舞。虽偶尔被两块土地挤压,但他永远不会被压扁,因为他知道裂痕是永远合不拢的。
9
香梅平心静气地回到学校,在同情的怂恿下,对李诚关心备至。对于姐姐,虽然有些憎恨,但她毕竟是可怜的人,也不多和她计较。
李诚默默地享受着这段平静而幸福的时光。他怕香兰看出破绽,所以对她关心得更加无微不至,每天睁开眼睛,就会奉上短信的问候:“香儿,希望你一天都有好心情。”香兰告诫他以后不许那么叫了,但李诚不听。
不停地转换角色让李诚都快神经错乱了。他失语症很严重,经常看到香兰想叫成香梅,有时看到袁英又差点叫成香兰。他很专心地沉浸在每一个角色里,而且余音绕梁,一半天转换不过来。他恍恍惚惚,每天都像在做着梦。上午刚和香梅打过羽毛球,晚上香兰约他打球,他不好拒绝,但一看到球场的绿色塑胶地板,他又回到了上午和香梅打球的情境中。
香兰挥舞着球拍,气喘吁吁。李诚关心道:“香梅,我们先休息会儿吧,看你都出汗了。”
香兰停下来问:“你叫我什么?”
李诚赶紧改口:“叫你香儿啊。”他笑起来,三角形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直线。
香兰气呼呼地说:“以后不许那么叫我。”
李诚递给她一瓶水,帮她拧开瓶盖,递到她手里接着说:“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不能叫呢?香儿,你是我的香儿,是我的心肝宝贝,是我的心尖尖。”
香兰用拍子敲了敲他的头:“行了行了,你什么时候不这么肉麻了,可能我就不讨厌你了。”
李诚接过她手里的水,盖好盖子,心疼地说:“你看你,都出汗了,别累着了。你还想喝别的饮料吗?车里还有你最爱喝的橙汁,我都随时带着。但现在天有点凉了,喝太凉的东西会冻着我宝贝的,要不我现在去给你买杯热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