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卜拉,当我的助手!”江卜拉正要上去阻拦老人,一看老人已经上了马,正像老兵上火线一样,上去就拉不下来了,又听到喊他当助手,他吃了一惊。他吃惊不是怕他自己,而是怕他的师傅在这种场合,犟着上去,人老了出了事怎么办?但是木已成舟,逼上梁山了,不得不马上应随。
年轻英武的江卜拉,经过草原上的几年摔打,又受到格拉仓老马倌的指教,早已是一个优秀的套马手了。为了学会套马、摔马,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摔过多少次跤,挨过多少马蹄子。虽然有人故意贬低他,说他不通马术,可是老格拉仓心里明白。在几年前的套马场上他看准了他,看了几次他就认定江卜拉不是个一般的放马倌,他是一个出色的好骑手。
格拉仓在马背上度过了四十几个年头,吃的苦比马尾都多,经历的事情比河都长。但是他多年不去摔套了,他把心多用在治马病,寻马群方面了,特别是寻找丢失的马群有独到之处。他是一个坐场老手,他管理的马群三年没有死过一匹,没有落过一个马驹,为国家和集体做出了很大贡献。他是腾格丽草原最有威望的老牧马手。自从他看准了江卜拉,江卜拉就拜他为师了。
他们是同一个大队的,但是,居住的距离很远。江卜拉只要有了时间,他就去找师傅求教。骑马、套马、摔马主要是靠实践,靠机灵和膂力。要说治病、寻马、牧马方面可就有较深的学问了。
格拉仓有一个绝招,事先不用你介绍,只要他到你马群里走一遭,看看马的毛色、粪便和眼屎,就知道你的马群是缺水还是上火。看一下怀孕的母马,他就能说出哪天哪夜出生马驹,甚至能知道马驹子的健康状况。所以,大伙都称他“百马通”。马倌们丢了马群,经常到他那里请教指路,只要你能告诉清楚,马群跑失的那天是什么风向,阴天还是晴天,近期的吃草喝水情况怎么样,他就能告诉你朝哪个方向去找,大约有多远。最奇怪的是,多数是让你朝北方和东北方向找,有人问他咋不朝南去找?他说,牛是南山虎,马是北海龙,马有灵性,你不见常称“龙马精神”,为啥不称“龙牛”精神呢,马就是龙形,你看它会玩水,说明它是北海之龙。虽然有些离奇,可也有点渊源吧。
草原上寻马,又不像剧场里找座。马是有腿的,暴风雪卷走,一天能跑一二百里。十天找不着就等于大海捞针,要是没有寻马的经验,白跑半年都打不起踪来。格拉仓找马,不但有经验,而且还有眼力和耳功。漆黑的夜里寻马,全凭听力和耳功,他在草滩上坐下,或者耳贴地皮静卧草滩,只要听到奔跑的马蹄声,他就能听出有多少马匹。所以,有人也称他为“神耳”。
无论哪里打马鬃,都少不了要请他去。每次请他,他都不推辞,总是早早地挟着套马杆子,跨着玉点油赤马去帮助安排。
安排工作,他能做到周密细致,可这摔马、套马他已不是那个年龄了。他有点生气,也有点不服老,多喝了几杯酒,加上他有个知根晓底的助手,他觉得有把握征服“三河”种公马。
师徒一上场,长杆一指进入了紧张的追逐圈。江卜拉在外圈,老马倌在里圈儿切,种公马被挟在两匹马的中间,三股黄尘被抛在远远的后面,就像三架“喷气式”飞机抛下的白色气体一样。
奔跑、追逐,越追越近,越近越紧,看着距离差不多了,江卜拉刷地甩圆了套索,在杆子马屁股上紧加了几鞭,啪的一下把套索搭在了马头上。这家伙见势不妙,把头一摆,猛地朝左方向一插,越过格拉仓准备奔入马群里。
江卜拉在外圈,公马朝左一折插过格拉仓离他的距离拉远了,如果他往左一拨马。加上揽力,很可能跟格拉仓贴在一起,或者把老头撞翻。为了防止万一,他只好俯身加鞭,大喝一声:“上!”“雪箭”腾空而起,象盘羊惊逃,后蹄超过了前蹄的距离追了上去。
追赶接近时,江卜拉再一次甩圆了套索。三河马得到前一次的经验,立刻把头低下。江卜拉用了“海底捞月”,把套索扣向马头。这匹公马想拉“老杆”未成,咆哮飞蹄也无用,只好另变招术,猛然间来了个“老虎回头”,套马杆“叭!”的一声拆断了。
格拉仓一看不妙,隔着马背把自己的套马杆扔了过去。自己边追逐边解腰里的缠绳,解下后又挽了个绳环。
追着、追着,格拉仓甩直绳子,绳子环在空中转着圆圈儿,就象杂技团耍绳技一样想着套入马头,这叫“软杆子”,就像钓鱼人既用竹杆,又用缆勾一样,这里少有的几个人能玩绳技。这种玩法,必须是江卜拉用硬杆子打过马头,绳圈才能扣入。在追赶中,两个人正要配合用软硬两杆制服,不料江卜拉的杆子马一条前蹄踏破狐洞,从前冲倒把腿蹩坏了。马往倒一冲,格拉仓“哦”了一声,江卜拉朝马头前跳下去了:
“快换马!”
江卜拉扔下杆子马就去找马。跟前没有什么可换的马。这时,僧格牵过“烧眼骟”故意激他:
“这匹马奔跑神速,怕摔碎骨头的人不敢骑它。”江卜拉看他带着讽刺意味,又加套马套在火头上,这火上又一浇油,他又不摸马性,用赌气的口气说:
“拉过来,摔死我你开庆祝会!”
江卜拉夺过缰绳,翻身上马,松岱大叔深知马情,看到他骑“烧眼骟”套马,惊恐地边追赶边喊:
“江卜拉,快下来!不——能——骑!江——卜——拉,危……险……”
“危——险——”
娜日萨的惊叫声也从远处飞过来,但是,已经迟了。江卜拉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已经加入到“追击”圈里,马蹄踏出了激昂的旋律。三匹飞奔的骏马,带着三股尘雾,象五线谱一样,加上那浪一样的马蹄,构成了一组最激动心弦的乐章。
马蹄敲击大地,神经绷得紧紧。围观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动中的静是令人窒息的、担忧的。江卜拉的“烧眼骟”跑劲极强,三圈之后超过了种公马,跑在头里迎面阻拦。格拉仓看到公马调过头来,扔出绳套想套入马头,不巧,那家伙扬起蹄子,一下将“软杆”踢到了半空中。
江卜拉伸出长杆,一杆子把马头打回,公马受惊嘶叫起来。格拉仓乘马头一回,像玩绳技演员一样,从空中接了飞绳,一甩便套入马头。这一绝技使看场哇得一声喝彩。
格拉仓套入马头后,准备露第二手,还想着随绳离开自己的马背,跨上“三河”公马的马背,但他已经疲乏,又已失去了当年的轻捷和臂力,马一“背缰”,险些把他拽下马头。这时,场上又是一片惊叫。
江卜拉吃惊之后,心里一怒,催马挥杆,大喊着追过去准备揽绳代替格拉仓反背。
“烧眼骟”不同于“雪箭”,当他催马逼近对方,正准备俯下身子抓那条马颈上的飞绳时,他的马突然间向左惊躲,江卜拉几乎被射了“肉箭”。这时的江卜拉更加气愤,他恨恨地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烧眼骟”又猛跑起来。
这匹“烧眼骟”虽然眼像烧过的火石,毛色斑杂不好看,可它奔跑的能力要比“雪箭”强得多。当第二次接近了“三河”公马,江卜拉正准备要飞身离鞍,跨上“三河”马的马背时,那家伙又是一阵疯踢,正巧一蹄子踢在“烧眼骗”的鼻梁上。“烧眼骟”疼痛难忍,一声咆哮,惊奔起来,离开“三河”公马,越过几道石墙,闭着眼睛连人带马滚入沟里。
场上惊叫不已……
格拉仓吓得尿在裤子里……
娜日萨“啊”的一声休克了……
僧格一怔,悄悄地离开了人群……金其布号哭起来……
却吉扎布惊着瞪大了眼睛。
山沟里,马淌着血,虽未死,但已站不起来了。
江卜拉被一伙套马手抬进了帐篷,却吉扎布一看,大吃一惊,感到事故的严重,说:
“快骑马到部队找车送医院抢救!”
紧张、低泣,死一样的宁静笼罩着五月的草原。
汽车来了,江卜拉被送走了。娜日萨和她的跟羊狗,跟着汽车跑了一段停了。她望着远去的汽车眼泪汪汪,她害怕江卜拉像汽车从视野中消失一样在他心上消失。
僧格像一堆荡了灰尘的羊肚子,他看到却吉扎布低下了头。格拉仓怒气满胸地指着他骂道:
“你还像个人吗……”
“我激他了。我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却吉扎布非常伤感得自语着:
“爱情上的嫉妒是残酷的,汉族是这样,可我们这个民族,是否也会这样,这是一种文明和进化吗?……”
夜幕从七层山顶落下来,草原进入了困乏的睡眼。篝火照着的石头库伦,好象一堆垒起来的白骨。泪迹斑斑的娜日萨,坐在篝火旁孤守着羊群和寒冷的春夜。幻觉中,一会儿出现僧格羞愧的脸……
娜日萨深叹着,不知道实质和根源在哪里。她很害怕,不知道将来僧格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江卜拉是不是还会有更大的灾祸等待着他。她自己,会给这两个男性带来什么样的不幸:难道,女性真的是“灾星”吗?
她站起来,朝着草原的深处走着,黑沉沉的夜……她又落泪了,她感觉到心在滴血……
江卜拉受伤的事,使格拉仓想了大半夜,他心里寒惨惨的,怎么也想不出会出这种事。他后悔自己不该逞强,不是自己要江卜拉当助手,要套那匹“三河”公马,也许出不了这种事。但是他又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在套马上。可他想到僧格,他觉得他完全是出于嫉妒,人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出息,太狭隘了,为了女人干这种不光彩的事,会受到大家的谴责。
格拉仓想的太多,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天不明就起来,煮了好些肉,准备了一些奶食,早晨起来去叫娜日萨,两个人决定去看江卜拉。娜日萨也是一个晚上没睡着,她把羊群交给母亲暂放,她要去陪床。老格拉仓也决定到医院陪江卜拉几天。
早晨起来,喝过早茶,一老一少带着羊肉奶食出发了,迎着春天和风走向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