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8日,这天天气很好。
桃阳镇派出所大门外,一群村民聚集在这里哭哭啼啼,一位牵着一个四岁小女孩的少妇在大门外长跪不起。这名少妇叫孙莲,是半个多月前被杀身亡的凸眼辉的妻子。孙莲长跪不起和哭啼的原因,就是要桃阳派出所为她那死去的丈夫许力辉伸冤,要派出所早点破案抓拿凶手并赔偿已经埋葬的凸眼辉的丧葬费、小孩抚养费等经济损失。还要求派出所追回凸眼辉生前借给姘妇肖春兰的一百一十二万元巨款。除了母女俩的哀哀哭声,还有死者的一对年老父母和许家亲人的哭声。那一声声哀惋的长哭,招徕许多群众的围观。同时也搅得派出所的警员心神不安。李所长多次出门劝阻做工作,不但没能让这些人停止哭闹,反而使哭声越哭越大。李所长摇着头,一脸无可奈何。
一直闹到下午三点钟,派出所内外,界内格许姓人家越聚越多,那哭啼声、起哄声和声援声交集在一起,场面难看,甚至有些近于失控。派出所内有人向李所长指点道:“凸眼辉生前的矿石生意合伙人罗冬勤,是凸眼辉最要好的朋友,如果叫罗冬勤来劝阻,也许会奏效。”李所长接受了这个人的建议,就派人到“四不回”角落请罗冬勤上派出所来解围。罗冬勤骑着车来了。见罗冬勤出现,孙莲母女和那些亲人的哭声果然暂时歇了下来,声援者和起哄声也停止了下来。罗冬勤对孙莲说:“人死不可复生,你们的哀痛,我作为许力辉生前好友,我可以理解。但这样在派出所门前哭闹并不是办法,相信上面会处理好凸眼辉这些经济赔偿,也相信杀死凸眼辉的凶手政府会抓拿归案!”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孙莲又是一声长哭,“力辉下葬都半个月了,派出所还没破案,也没一个人再上过我家,派出所有没有去破案?难道许力辉就这样白白被打死,我孤儿寡女没办法吞不下这口气,不来这里哭,有谁会晓得。派出所如果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母女天天都会上这儿来哭啼。”
“你现在暂时就不要哭,先回家去。我进去和派出所长商量一下,如果他们有什么办法妥善处理此事,我再到你家把情况告诉你们。”罗冬勤劝说着她和那些许家亲属。然后就进了派出所。李所长在办公室等着罗冬勤,听到外面止住了哭闹,李所长确信罗冬勤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一服灵丹妙药。因此就有了和罗冬勤协商处理此事的诚意。
他们在办公室里谈了一个多小时,李所长最后决定先由派出所垫付给凸眼辉的丧葬费二万五千元。其他赔偿款项就只能等到此案结案由法院判定后才能付给,该由谁赔偿就由谁赔偿给死者亲属。不过,这二万五千元要罗冬勤也交付一半。因为罗冬勤也是本案死者事故的责任人之一。另一半由派出所先行垫付,以后再从法院判定的赔偿款项里扣除。罗冬勤觉得派出所长说得在理,当场同意了。罗冬勤出来叫孙莲到派出所办公室,办理了拿钱手续。他也到银行取了一万二千五百元交给派出所李所长。孙莲擦着眼泪,接过二万五千元走出派出所,许家人和族亲这才开车回了界内格。今天这一棘手的事算是妥善处理了,但派出所李所长仍然有些后怕。他知道,界内格许姓惯用这种全村老幼出动上门闹事的“土操”办法。有了这第一次,如果此案不处理好,界内格人还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大闹派出所。这样一闹,派出所以后在群众中就没有威信,以后还如何办案。于是李所长就留住罗冬勤,说出派出所的苦衷。李所长对罗冬勤说:“此案这样拖着终归不是一个办法。昨天肖春兰的丈夫陶飞来也来过派出所,陶飞来对派出所表示,只要能把肖春兰放回来,他愿意为肖春兰做任何一切,陶飞来问能不能把他关进去换肖春兰出来?”这本是由不懂法的农民才会说出的一句话,却在李所长心里翻起了涟漪。因为自从此案案发后县公安局拘捕了肖春兰去县里,李所长每天都打电话给县公安局刑侦队负责本来侦破工作的刘队长,从刘队长反馈下来的消息,肖春兰始终不承认她雇凶杀害凸眼辉,只承认做过凸眼辉的情人,也承认借了那一百一十二万元。其它的随办案人员如何审讯,她就是坚决不承认。这就让李所长很感为难,肖春兰人被扣押在县里,但发案地是桃阳镇,与办案有关的人和事,先来找的都是桃阳派出所,要出面解决也都是桃阳派出所。他确实经不起这些村民在派出所门前这样哭闹和折腾。李所长想,银行冻结的户头是肖春兰的,查封石楼的户主也是肖春兰的。按照法律法规,要处理这些银行存款和拍卖石楼,没有肖春兰签字都是无效的。肖春兰不承认雇凶杀人,公检法也拿她没办法。因为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实肖春兰雇凶杀人。最起码的一条是,雇凶雇谁?案犯在哪?只凭她是死者的情妇和二十三张与死者发生关系的借据,就推断肖春兰雇凶杀人并没有说服力。然而,青佛县电视台在案情还没最终明了之前,就风风火火播出“此案已成功告破”的新闻,确实十分欠妥,给基层派出所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然而,案件讲究的是证据,没有雇凶杀人的凶犯证据,拿什么说服人?总不能无端捏造杀人凶犯吧?而陶飞来对他表示“只要能放出肖春兰,他愿意为肖春兰做任何一切”这句话,显然,陶飞来不懂法是个法盲。李所长从陶飞来浑身黑溜溜的也看出这是个没用的土包子。这样的土包子十个都抵不够肖春兰一个。这让李所长眼前一亮,既然县局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带走并扣押了肖春兰,并用电视宣布了成功告破本案的新闻,作为底层的派出所又何尝不能把本案将错就错,把肖春兰的丈夫作为凶手抓起来。前提是不要以肖春兰雇凶杀人,而是以情杀被害人的罪名抓捕陶飞来。从本案案情笔录看,肖春兰承认是许力辉的情妇,也承认死者被杀前两个晚上和死者有过一场争吵,而且有双阳村路过的村民举报的证词,难道就不可以把此案办成是肖春兰的丈夫发现了妻子与许力辉的奸情,为了泄恨,为了报复奸夫许力辉,就在案发之后选择了那段没有人烟,地段险恶的公路设伏,用铁棍将刚刚下车的凸眼辉打死在案发地。陶飞来杀死奸夫许力辉是他泄恨报复所为,肖春兰并不知情。与肖春兰无关。肖春兰顶多也就是个有过错。至于县电视台已经播出的新闻那完全可以修正,比如抓获凶手陶飞来电视台完全可以再播放一条新闻,说桃阳镇“6·16”杀人案有了新的进展,杀人凶犯已经抓获归案,据犯罪嫌疑人供述,是因为被害人许力辉被抓奸在床。这让李所长想起去抓拿镇党委书记杨浩达和时雅璐的捉奸在床,李所长天才地想到何不用那个案子张冠李戴用在死者许力辉身上,反正许力辉已经死亡,随你怎样往死者身上泼脏水都可以,反正是死无对证。陶飞来把奸夫打死,奸夫许力辉奸人妇,过错在先,陶飞来为维护自己被侵害的权力而设伏打死奸夫许力辉,也情有可原,法院法律判案,陶飞来顶多也就判个有期徒刑,罪不致死。赔偿死者二十来万块钱的赔偿费。反正肖春兰有钱,肖春兰能放回来,也会谢天谢地感恩不尽,赔偿费还怕她拿不出来。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于是,李所长对罗冬勤拐弯抹角,绕了好几个弯才把他心里这一想法告诉罗冬勤。罗冬勤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后来,李所长拍胸脯向罗冬勤保证,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把肖春兰无罪释放,但前提是必须是把肖春兰的丈夫陶飞来抓进牢,说白了就是用“掉包计”换出肖春兰。李所长说,现在只要有了钱,什么案子都可以更改,青佛县政法界在发生了1995年的那场爆炸案炸死县政法委书记谭同岩之后,政法界腐败是有所收敛。但腐败太深,就像人患了恶性肿瘤只能用药夹一夹,并不能根治恶性肿瘤。腐败依然根深蒂固。有了钱,再请个能说会道的律师,把死人说成活人,再把活人说成死人,说不定还能把陶飞来从重刑改判轻刑哩!罗冬勤听着李所长津津乐道的叙说,心里似乎开了窍,他说:“我半生只懂得贩这贩那做生意,并不懂得法律。不过听你说能用掉包计放出肖春兰,把她的丈夫陶飞来抓进去,然后再从长计议。这计如果能行,当然是很好的。问题是陶飞来自己真的愿意去为肖春兰冒名顶罪吗?”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你和我出面,去劝说肖春兰的丈夫陶飞来,把厉害关系向陶飞来说明,并叫他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去做,他一听能放出妻子肖春兰,在建的楼房可以解封,归还他们所有,陶飞来肯定会同意。这事由你叫到一边跟他说,比我对他说效果会更好。如果你认为此事可行,我们今晚就到双阳村找陶飞来面谈。你同意不同意?”
“只要能放出肖春兰,并赔偿许力辉的经济损失,我愿意出这个面。”其实,罗冬勤在凸眼辉被杀身亡这个事件中,也是伤透了脑筋。他正愁没有一个妥协的解决办法来应付凸眼辉那一家子和界内格许氏宗亲那一帮人。如果真能放出肖春兰,再让肖春兰按法院判定赔偿金赔偿许家,人死不能复生,许家拿些赔偿金心里也就得到一些宽慰,此事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要不,此案一直拖着,罗冬勤心里也很不安,不知以后什么时候还会生出些麻烦事来。于是罗冬勤同意和派出所长上双阳村当说客。
当晚,陶飞来暂时借住的弟弟陶飞雄家中。
李所长和罗冬勤俩人出现在这里。
按照事先俩人商定的,罗冬勤私下和陶飞来谈话。
谈话的场所选择在李所长开来的警车上面。而李所长则留在陶家和陶家人闲谈。陶飞来像一只惊弓之鸟,缩头缩脑地听完罗冬勤说完找他来谈话的内容和目的,陶飞来一听说能放出肖春兰和保存那栋在建的石楼,一时激动得哭出了眼泪,对罗冬勤说:
“只要能放出肖春兰和保存我那栋楼房,别说让我替她坐牢,就是叫我替她去死,我都愿意。”陶飞来泪流满脸。“我是个没有用的人,我现在家里的一切都是肖春兰的。只要能救出她,我搭上这条命算什么呢?真的!”
“只要你按照我刚才说的,只要你死死咬你是因为发现凸眼辉和你的妻子肖春兰勾搭成奸,被你当场抓住,还挨了凸眼辉一个拳头。你过后才在天口铁矿公路大弯设伏用铁棍趁黑杀人。李所长说了,你死死咬住这个问题不放,法院不会判你死刑,顶多就判个十年八年。”
“要是我依李所长那样说被抓进去,仍然放不出我妻子,那怎么办?”陶飞来虽是个粗人,此时却能提出这个至关重要的疑问。罗冬勤说:“李所长说了,放出肖春兰包在他身上,前提是你不能翻供。如果你不翻供,他就能负责把肖春兰放出来,他对我保证了,他愿意做保去把你妻子放出牢来。”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陶飞来说,“什么时候把我抓进去,是现在,还是明天。我看越快越好!”
“我代传话的任务已经完成。”罗冬勤看着这个挖了半辈子矿石的汉子,心里满腹感慨,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李所长叫来,让他和你说。”
一会儿时间,李所长在前,罗冬勤在后进到警车。李所长上车后对陶飞来说:“你真想好了,你真的愿意为救出你妻子去做坐牢?”
“我愿意。只要李所长能放出我妻子,我愿意承担杀害凸眼辉这个奸夫的一切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