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白首鸿如约而至。
郑其扬在天口大楼三楼会客大厅与白首鸿会面。白首鸿穿一件蓝色t恤短袖,人显得很精神。坐下后,白首鸿环顾一圈会客大厅,说,“真豪华。我在青佛城也住了快二年了,却没发现这个比星级宾馆还豪华的地方。”郑其扬听着这个年轻人的赞叹,但他没向白首鸿介绍这是林家的私宅。这栋青佛县最高的楼房,想必全青佛城的人都知道主人是天口铁矿大矿主的私宅的。三楼以下作为会客厅和自家餐厅及客房,还设有车库、储藏室。四楼以上到十三楼则是以林家现有十个小孩每人一层住楼的份额设计建造的。林家自己只有二男二女,但发迹后的林曰寸嫌人口太少,并且汲取林姓家族在桃阳镇因是弱房小姓,常被大姓人家欺凌的教训,因而陆陆续续收养了六个孤儿,故现有十个儿女,建楼时特意指定每个儿女给一层住楼。实际上现在从四楼到十三楼整整十层都是空着的。因为他那十个儿女都还小,在桃阳镇上读书。这栋“天口大楼”建好后,林曰寸也是偶尔路过或到县城开会,办事,才偶尔住一会。现在的楼房是由已经六十八岁的林父在这里管理留守。因为楼层太多,面积又大,林家只自用三层,但还是配备了专人的保安、保洁、接待、炊事、服务等七、八个人做日常管理工作。按照一般人的理念,上面七个楼层完全可以开一家星级大宾馆,或自己经营,或租赁给别人经营,但林曰寸说,自家不差钱,在青佛城买地建房是为十个儿女建造的,不是为了营利。楼房宁愿放着空,也不做任何营利性之用。今天,林曰寸事先已交代过司机,郑其扬这次到青佛城办讼案,就住在三楼客房。郑其扬来后,林父按林曰寸的意见把整层三楼给郑其扬住。郑其扬中午离开自家,便住进林宅。他看着林家豪华的陈设,心里充满感慨,人有钱,确实不同。
白首鸿坐在真皮的大沙发上,面对郑其扬。
在他们之间是一张高级的,咖啡色钢化茶几。茶几奇大无比,足足有四个平米的桌面,上面放有咖啡、茶叶、可口可乐,白酒和啤酒等四时饮品,还配有花生、瓜籽、蜜桔、红枣以及苹果、梨子、香蕉、桂圆等甜点果品。一对葫芦形状玻璃瓶的轩尼诗酒陈放在茶几中间,呈现出金黄色的色泽,格外吸人眼球。其中一瓶,瓶盖已经打开。郑其扬伸长手臂端了过来,倒了一杯放在白首鸿的座前,“我们首次见面,先唱一口酒吧!”白首鸿端起,说:“谢谢!郑主任!”啜一小口,放回举几说,“其实,我在小时就见过你。”
“是吗?”郑其扬有些意外。
“那是十多年前,我还是小孩,我和我父亲一家人都在天口铁矿。”白首鸿自我介绍说,“我姓白,名首鸿,家父叫白如钢,当年在天口铁矿当矿长,和你的妻子林文容算是同事。”
“喔,原来如此。”郑其扬这才把目光落在这个年轻来者的身上,“原来是白矿长的公子!现在在什么部门高就?”
接着,白首鸿向郑其扬进一步介绍起来,说自己离开天口铁矿后,一路读书走来,先在省政法学院读了七年书,获得法学硕士学位,在外地工作二年,于前年调回,现任县法院刑事庭讼案材料综合科科长。
“这讼案材料综合科具体是管什么的?”
白首鸿解释说,他这个职务一般人不太懂,是专管法院的诉讼文书、材料。比如刑事庭对原告、被告、律师、公诉人的诉讼文书的规纳整理,与讼案有关的法律条文的比对、核对,法院向原、被告双方,代理律师、公诉机关、包抬公安、检察院的侦讯笔录,应诉讼词,向公众发布的法院审理、宣判告示、通告等等都是由他这个讼案综合科来办理的。他说,“这个工作就相当你在镇政府办公室当主任负责文秘的职务。所不同的是你管行政事务,而我管的是法院诉讼事务的。”
“原来如此。”郑其扬略有所悟,说,“这么说,我妻子替我找的你这个法院朋友,算是找对人了。”
“可以说是相当的对。”白首鸿坦言,“我虽不是律师,但我毕竟在政法学院读了七年法学书,我有许多同学毕业后都在各地法律事务所任律师。你妻子向我介绍你替桃阳两个嫌疑人聘请律师。像这种人命案的官司,务必要请一个能辩会道,也就是说能胜诉的好律师。我有一位同学在市里当律师。他这家鉴实律师事务所,在市里名气很大,不知郑主任听说过这家律师事务所吗?”
“真抱歉!”郑其扬如实相告,他是有生之来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诉讼案,所以对律师事务所一无所知。白首鸿笑笑说他能理解。随即白首鸿即把在林文容面前介绍过的“鉴实”事务所的背景,利害关系又重新叙说一遍。郑其扬听后明白了这个律师事务所实质就是一家与政法、政界、官场有密切关系和特殊背景的“红顶律师事务所”。郑其扬虽不懂得政法界上的门道,但他从政好歹也十七八年了,对有通天本领的“红顶”之类的弯弯道道,他还是深谙的,像他手上这个案子,如果真有像白首鸿所说的这种与省高检副检察长的公子律师来打这场讼案,胜算当然不言而喻。郑其扬颇感兴奋。就把自己写的诉讼材料拿出来给白首鸿看。白首鸿浏览了一遍,说,“材料写得不错,不愧是桃阳镇政府号称第一才子的手笔。不过,你没接揽过诉讼官司,对诉讼状书写还不太理解,所以材料写得太实了一点。”白首鸿分析说所谓实了一点,就是对两个嫌疑人为何杀死被害人的动机,过程写得太实在。他说,讼书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要把案情经过往我方有利的地方上写,而把不利的地方留给,或者说是塞到对方身上。换句话说,就是想尽办法钻对方的空子和法律条文的空子。有能量的律师,都掌握了这种会钻空子的本领。他们有时为了赢得官司,甚至要昧着良心生造出一些子虚乌有的案情的情节和细节。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置对方于死地。白首鸿自我嘲讽地说,他这么说也许会让郑其扬感到没有良心、德义和不公正。他说,吃他们这碗法律饭的,是不能过于讲仁善的。他举例说,去年冬天,青佛县城就发生了一起与这个讼案很相似的杀人凶案。案件发生在县进修学校内的饭店。一位老师因用餐和外来的两个小青年争抢座位发生口角,直至发生肢体接触,结果,那两个小青年其中的一个掏出带在身边的匕首,对那个教师连刺十七刀致死。按常理“杀人偿命”,天经天义。然而,并非如此。杀人方相当有钱,亲属托人找上他。他为杀人方请的就是他的同学这家鉴实律师事务所当他的辩护律师,出庭为被告方辩护的就是他的同学。后来,这个同学指点杀人方的亲属到市、省公检法活动,花了一些钱前后也就数十万元。百万不上,可能差那么一点点。结果,一审开庭时,原告方聘请的律师因得到了被告方亲属的好处,都没有出庭为原告辩护。整个庭审,根本就是一边倒,随他的律师同学这一方在庭上要怎样说就怎样说,信口雌黄,指鹿为马没人说他是“指马为鹿”,并且尽挑对原告和公诉方不利的刺。最后,一审判决杀人方为过失伤害罪,主犯判无期,另一从犯判有期十二年。二审在省高院开庭,原告的律师仍然没出庭,被告方的律师依法炮制,多方打点省高院二审审判官,二审连开庭都没有,只在省高院过一下文书旅游,把中院的判决书做了些对杀人的被告方有利的文字改动,更有利于被告方从轻判处。二审最后改判被告主犯有期徒刑十七年,从犯有期徒刑九年。这二审可是终审判决。判决书下发到原告方手中,原告方肯定连哭都来不及哭啦!白首鸿叙述后,说道:
“怎么样?原本是要以‘杀人偿命’的死刑犯,但由于请到了能通天的好律师——我的同学袁伸,都只判个有期。”白首鸿深吸一口气,抿了抿轩尼诗酒说,“我说的绝不是天方夜谭,是真真实实发生在青佛城这块土地上,我亲自参与并亲眼目睹了整个讼案的审理过程。”
“那我请你这个袁伸律师的同学来当辩护律师,他会来吗?”郑其扬疑惑地问。白首鸿指着郑其扬写的讼案材料说,有钱让他来赚,他还有不来的。他经常打电话说,要为他多揽一些大案要案的讼案。越是大案要案,就越能赚钱。白首鸿说,这个案子的律师由他负责联系请。只要袁伸出面,他敢打包票,主犯邱忠海顶多也就判个有期十二三年,从犯杜天庆判个四五年。天就已经蹋下来了。郑其扬听后先是惊喜、错愕,又大松一口气,真能像这个白首鸿说的,半夜都得去请他来打这场官司。继而,白首鸿胸有成竹表示,袁伸只要接到他的电话,不出明天上午就会从市里赶到这里。白首鸿转口又说,他这种人命官司,别的律师五千元够了,可袁伸起码要一万五千元。郑其扬说,只要能确保两个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别说一万五千元诉讼费。这事他敢做主,他可另外再给袁伸二万元。白首鸿很满意,又交代说,单纯花在律师身上是一种,另一种是还得给公安、检查院、法院——他指的是市级以上——因为这个案件最终是由中院审理,市检察院公诉——这些关关卡卡都得花钱打点,从一审到二审结束,前前后后没有准备个三五十万,很难拿下来。郑其扬当场表示,如果和白首鸿的同学约见后,确定由他代理诉讼后,他立即回去和邱、杜两家商议,把钱筹备好。不过,花钱打点,打通关系的事得由白首鸿的同学自己视情、视人去公关。郑其扬不解地问:“这大概得准备多少钱?”白首鸿毫不避讳地伸出一只大巴掌:“准备这个数——五十万元吧,让我握在手上,这个案子肯定只赢不输!”
谈妥后,白首鸿又十分慎重地对郑其扬说,“还另有一事,我要在这里和你当面商量商量。”
“什么事?”郑其扬问。白首鸿望一眼郑其扬说,“这事是你妻子林文容委托我向你提出来的。”白首鸿停顿了一下,又抿一口轩尼诗,稳定稳定情绪后才说,“你妻子说要你和你离婚。她说,你们的夫妻感情早已走到尽头,她想和你协议离婚。因为她不好直接找你开口,刚才请我替你找律师时,亲口委托我向你正式提出这个问题。”
对白首鸿突然提出这个问题,郑其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于是陷入沉思的尴尬境地,不过,郑其扬还是回答他说,“容我考虑考虑以后,今晚再给你答复,好吗?”
“可以。”白首鸿说,“我们晚上在什么地方见面?”“还在这里吧。”郑其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