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八点钟过后。白首鸿再次出现在这里。见面后,他拿出一份由林文容写的协议离婚文书摆在郑其扬面前。这份协议当然是白首鸿下午回去后亲笔拟就,再由林文容抄写一遍,签上她的名字的。郑其扬一眼认出协议书上确是林文容的笔迹,由此深信林文容向他提出协议离婚的真实性。白首鸿确实是个会转弯圈的高手,他说,要不要打个电话叫你妻子,也来到这里,你们当面谈谈,再作出决定。郑其扬说不必了,他和林文容的婚姻关系确已破裂,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夫妻已没有感情,何必还要勉强维持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呢?郑其扬把协议书前后看了三遍,说,她提出我每月付给我女儿玉萍五百元的生活费,这也合情合理;现有一套共有财产的住房,指定给我女儿,都写在协议书上,这我也没什么异议。叫她来与不叫她来,都一样。我在上面签字同意离婚,各自备一份就是。郑其扬拿笔要签字却又想到什么。就说:“我暂不签字为好。等你替我打赢了这场官司之后,我再签字不迟吧。”
“不迟。”白首鸿见郑其扬没签字,要等到他替郑其扬打完这场官司。其用意不说自明。郑其扬是想用打官司捆绑住他,让他为其卖命,白首鸿感到郑其扬看似忠厚、义气,但骨子里仍有狡黠的一面。他如果被郑其扬“绑架”之后,当然只能卖力,并且得打好这场捆绑官司,否则,郑其扬就不会在这份协议上签字,他的目的就不能达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郑其扬对他的一种制约。
几乎是同时,郑其扬已隐隐感觉到,坐在他面前的白首鸿很有可能就是林文容的新欢。如果不是,有哪个女人会把这样重大的私事委托他来全权处理呢?郑其扬也想开了,既然林文容也有了新欢,各自早点分道扬镳,也许更好。双方都没有羁绊之后,生活也许会出现新的转机,各自可以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郑其扬说,“那我现在暂时不签字了,让哪一天讼案有结果,你再把离婚协议书拿过来,我在上面签个字。这样彼此都有个约定。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我决定什么都豁出去了,包括自己的家庭、妻子都押上了。你从中也可以看出我要打赢这场官司的决心。所以,你一定要为我尽心尽力。”
“看到你为这个讼案这么用心,我不用心不尽力都难。”白首鸿信心满满,“打官司的事全由我包了,但打官司所需的钱,你务必要全部准备到位。”
“这没问题。”郑其扬表示就按白首鸿刚才说的先筹个五十万元放在他手上。
“签完诉讼委托书之后,要马上去做两件事。”白首鸿解释说,“第一件是要重新去寻找与许力辉一案有关的证人、证言和证据;第二是到许力辉家中,做好对死者家属理赔金的安抚事宜;现在人命案理赔是十八万元,我们如果能先付给被害人家属三分之二的理赔金,说明我们这一方有表示歉意的诚意,换句话说,就是先付钱给被害人亲属堵住他们的口,我们就掌握了讼案的主动权。这样,我们再去探听对方会请什么人做辩护律师。”
“找对方的辩护律师有什么用?”郑其扬问。
“这叫‘双赢’策略。”白首鸿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我们探知他们请的是哪号鸟的律师,我们就投什么诱饵,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让他出庭辩护,但要做假辩护,双方都往我们这方有利整。甚至可以动员对方律师到时不出庭辩护。这样,对方就全部掌控在我们手上。我们要案子横就横,我们要案子竖它就竖。对方律师赚到钱,而我们赢了整场官司。这就叫双赢策略。”
白首鸿说着,又分析说,他下午看了里面的材料,说被害人许力辉生前与被错误关押的人肖春兰有借贷款项的关系,如果能把这些借贷人都转化为证人、旁征的证据,证明许力辉生前不仅犯有猥亵女中学生流氓罪,还犯有敲诈勒索这些借贷人的敲诈勒索罪,说明许力辉和他们的借贷不是自愿,而是遭到许力辉暴力恐吓,他们迫于无奈和淫威,才把巨款借给他以求平安。有了这么多的证人作证,公诉机关一看这个被害人生前“罪恶累累”,公诉的言语先就失去了底气,公诉就不会那么用力了。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郑其扬当面赞偿白首鸿不愧是吃法律这碗饭的天才。郑其扬点头向他介绍了许力辉生前还真有两次敲诈勒索矿主林曰寸的经过。这两次事件,轰动过整个桃阳镇,地球人都知道。
“那也可叫林曰寸出来作证。”白首鸿说“这方面证人越多对我们胜诉越有利。反正许力辉已经死亡,一切死无对证,全凭我们把直得说成圆的,再把圆的说成直的,就凭我们一张嘴。”
俩人继续喝着轩尼诗,一边继续谈着,一直到一瓶轩尼诗喝完,白首鸿才起身要走。郑其扬带着醉意,鹅行鸭步,把白首鸿一直送到天口大楼下。
翌日上午九时许,白首鸿联系好的老同学袁伸律师,驾着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在天口大楼门前停住。白首鸿带着袁伸上到三楼。
还是昨天和郑其扬会面的会客大厅。
白首鸿把双方介绍给了对方之后,对郑其扬说,“他就是市鉴实律师事务所的袁伸律师。今天你们见面谈谈,双方如果没意见,就把代理诉讼的协议书签好,袁伸就可以正式代理这个诉讼案子了。”
郑其扬一边泡着茶,一边把整个讼案向袁伸介绍了一遍。三人喝下一杯茶后,袁伸要过郑其扬的诉讼材料。在袁伸认真看着材料时,郑其扬才认认真真把袁伸看了个遍。袁伸和白首鸿上下年龄。中等个头,一张白脸蛋,鼻根倒是有些弯曲,看出是个狡黠和滑稽的人。他一边看着文字一边眨动一双机灵的眼珠。袁伸看完指着讼书材料说,根据现有材料看;两名在押的代讼人所犯案情不应定为‘故意伤害致死人命案’,应该以“斗殴致死人命案”来进行申辩。换成这个角度切入案件,就能使两位犯案人减轻犯案刑罚。整个讼案就能围绕斗殴致死人命这一主题去作文章。譬如,我们不说邱忠海和杜天庆俩人事先有预谋,可以换说邱忠海犯案那天是出于偶然,邱忠海先前已知许力辉在六年前犯有猥亵未婚妻肖曼宁的前科。邱忠海偶遇许力辉,平板车与东风车在天口铁矿半途险要地段相遇,邱忠海停车叫许力辉下车讲清六年前犯猥亵行为的过错。而下车后的许力辉因为一贯为人凶悍,不仅不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过错,反而先出手殴打邱忠海,杜天庆见状也停下车在旁加于劝阻,许力辉不听,反而变本加厉继续殴打邱忠海。邱忠海被连续殴打两次后在与许力辉扭打一起,因为许力辉凶猛力大,邱忠海打不过许力辉,慌忙逃避到自己的平板车驾驶室上。许力辉得胜不饶人,追到邱忠海的平板车驾驶室,又猛击邱忠海两拳,邱忠海为了自卫,顺手操起平时放在驾驶室的一把修车用的扳手朝许力辉脑额奋力击去,没想用力过猛,一板手下去许力辉的脑额便被打破了。邱忠海见许力辉倒地,以为被打昏,便驾着平板车逃走。至于杜天庆,辩词上完全可以说他,见许、邱扭打在一起,他见劝阻无效,怕惹是生非,他驾着东风车先走了。至于后来俩人打到什么程度,杜天庆都没看见,更不知道。杜天庆是听说许力辉已被发现死于山谷,公安局正在查案,杜天庆害怕被案情牵连,为了求得自保,就暂时不敢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而后来是良心发现,才动员邱忠海一齐向政法机关投案自首的。这样杜天庆犯罪的情节就很轻,甚至够不上刑事犯罪。袁伸头头是道把整个案件串联起来,并重新勾勒出一个新的犯案过程场景。他说,“这样来申诉,就可推翻原来定为俩人讨论预谋报复许力辉的案情,把故意杀人换成是斗殴正当防卫不当致死人命案,邱忠海顶多也就像我的同学白首鸿讲的判个十年八年;而杜天庆与许力辉没有任何个人冤仇和过节,完全可以免以刑事起诉,无罪释放。”
经袁伸这番讲述,郑其扬茅塞顿开,原来诉讼案也能进行虚构,生造。最少是能够合理性地推理,再选情节和细节的。哪能像他这个二百五,竹筒倒黑豆,如实地叙说事实呢?郑其扬不住地点头称好,有些违心但又觉得十分痛快淋漓地对袁伸说,“可以,完全可以这样去为他俩申辩。不过,他们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时,所交代的与你刚才说的情节完全不同。”
袁伸说,这没关系,此案归属是市中级检察院公诉,中级法院审理判决。按照审理程序,青佛县公安局是负责刑侦的,现在的案卷还在县公安局手中,要一个月才送达市检察院。俩人投案自首至今还不到半个月,现在做些手脚去县公安局使些关系重新把卷宗偷梁换柱还来得及。只要有钱,只要肯出钱,钱去死,当今连人民币都能伪造,还怕几张审讯破纸不能重新更改的!这种事,在我们这个政法行业里,已屡见不鲜,司空见惯,更是公开的秘密。我受理过的讼案经历多了。这个案子如果我受理后,我以代理律师身份,去你们青佛县公安局交涉,在和两名在押人见面时,我会把我这番意见当面告诉他们,教他们按我的辩护词来为自己申辩。”
“公安局那里能更改审讯笔录吗?”郑其扬有些疑虑地问。
“现在都是钱铺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袁伸再次举例说法。“以前我代理的你们县那个轰动整座县城的进修学校饭店杀人案,两名杀人犯就是从‘故意杀人’一步步下降为‘故意伤害’,最后两人命都保住了,一个只判十七年有期,另一个也只判有期九年。我代理胜诉。你们县公安、检察、法院那些从上至下的政法人员没有人不认得我这个袁伸的。”
“这个,你的同学白科长,昨天已经向我说过。也正因为你有这种辩才的本事,我才决定请你出面为两个可怜的农村汉子做代理律师,想借你的大手笔,赢得这场官司。”
“我尽力而为。”袁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式两份的“鉴实律师事务所代理诉讼协议书,递给郑其扬,说:“那就先把它们给签了。”郑其扬看了看上面一些代理诉讼条文后,掏笔在签字栏里代肖曼宁和肖曼美签上字,再以受委托人的身份签上“郑其扬”三个字。随后袁伸在代理律师一栏里也签上他的名字。
完罢,郑其扬从包里拿出二万元现金,分出一万五千元为律师代理费用,另剩五千元奉送袁伸,说,“这五千元是额外补贴你办案的车旅费、伙食费和住宿费。”袁伸爽快地全数收下,说,“我开一张一万五千元收据给你存底,另外五千元是你给我的这费那费,我就不开收据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郑其扬屈躬着腰,终于办成这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两天来压在心头的一块沉重铅石终于落下了地,心里顿感轻松了许多。
吃完午饭后,袁伸提出要实施第二步骤:即到天口铁矿走一趟。
郑其扬给林曰寸打去电话,说明下午和二名律师去天口铁矿,约好林曰寸在天口铁矿矿务部见面。
随后,郑其扬乘着皇冠车在前头开路,白首鸿搭着袁伸的奔驰自驾车跟在其后。两辆轿东便风驰电掣直奔天口铁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