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高处立,寻平处坐,向宽处行,存上等心,结中等缘,享下等福。这是一种处世哲学,江纵北很喜欢所谓的下等福。他羡慕勤劳朴实的农民,荷锄归来,身披着夕阳的余晖,嘴里哼着小曲,回到家里,坐在炕头,喝着小酒,妻儿老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他羡慕那些置身于城市的人们,闲暇之余,消闲在舞厅、酒楼、剧院、商厦和公园,一对对夫妻在夕阳的映照下,或徐徐散步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窃窃私语。
但江纵北的爱好却是旅行,每年几次的旅行使他将身心全部和风景融入一体,轻松、浪漫、惬意、神交古今风月。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虽然他自认为自己既不是仁者也不是什么智者,但却是山水都爱。可以在丽江听听四方城的钟声,也可以去夜宿黄山。那是一种与日月同眠的意境。
但等到真正想做事情的时候,也能受得起罪、吃得起苦,既然想享上等福,就必须得先受下等罪。就像今晚在凤落沟铜矿,他整整披着大衣在矿部忙了大半夜,部署了一系列善后工作。
高金友负责守灵,刚才打群架时,神炮手跑到山后躲了两小时。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听见福旺叫他:“高师傅,你压住我了。”四周漆黑一片。神炮手也不知道是福旺显灵了,还是自己的幻听,一骨碌爬起来就往矿部跑,等跑到矿部时,硬是跑丢了两只鞋。回来被张矿长又教育了一顿,被安排去给福旺守灵棚了。
马九等十个矿工兄弟,全都被安排休息去了。江纵北感觉这协议只要一天没签,就还有变数。一旦再起纷争,矿上也只有马九这些人可以出头。
张矿长负责下山定棺材和孝服。江纵北决定福旺出殡时全体矿工戴孝送丧。
江纵北又给马超舞和弟弟打了电话。出了这样的大事必须得让弟弟知道了,因为这不只是盛邦矿业的事也是自己家的事。
江陵那边,血凝成天到晚跟着吴义,吴义又和曹桂有过两次接触,但矿业资料的事情没什么大的进展。倒是俏菲菲那边进展不错,刀哥那次在宾馆闹完后俏菲菲安排了个饭局给左亮压惊,压惊时接触到了曲家班的一号人物——曲军,并从曲军和左亮的聊天中得知,曲军爱人得了重病急需一笔钱,这对江纵南来说无疑是个特好消息,也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本来过几天就要安排俏菲菲和马超舞一起以看望的名义去曲军家的。因为左亮给曲军介绍俏菲菲时,说是自己比较好的朋友。以曲军和左亮的关系,曲军不会拒绝左亮朋友对自己爱人的探望的。但当江纵南知道矿上出了事故后,担心哥哥这边有什么闪失,当天晚上带着马超舞和李进开车往临滨赶来。
其实这次最不该回来的人就是——李进。
食堂工作人员给江纵北做了最爱吃的面食,江纵北和周佳依哪里吃得下啊,就在矿部面对着初冬的夜空坐着。周佳依披着江纵北的风衣,看繁星点点,一月如钩。看着看着就靠在江纵北的肩上睡着了。江纵北对这个女孩子心存感激,感激她日本之行心甘情愿地“交付”,感激她今天给自己巧妙地解围。江纵北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半宿,想父亲这些年的风云来去,想爱人的贤淑善良,想母亲对自己的宠爱,想弟弟的聪颖,想第二天矿难协议如何签订,想盛邦矿业的发展,想把盛邦领入另外的领域去登峰造极,想和白家齐的这场赌局。想着想着,东方已现鱼肚白。
人生不能永远是黑夜。经过时间的沉淀,岁月的打磨,艰苦的跋涉,万丈雄心抱负总有实现的那一天!
那一晚上,白家齐也没闲着。
安排在盛邦的内鬼几乎是在矿难的第一时间,将矿难的详细情况报告给了白家齐,白家齐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只是幸灾乐祸,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至少能从江纵北手里讹诈一百万。他连夜调来了曹昌剑和阿郎,还有阿郎的几个兄弟。阿郎在回临滨迎接完刀哥胡晋后就没有再去江陵。
白头翁白家齐大致给大家介绍了盛邦矿难的情况后,又补充道:“兄弟们,这次该给江纵北找点麻烦了,阿郎你派人去定麻衣,安排十几个江家不熟的兄弟准备去哭场,明天再去医院附近找找二刚他们,让他们出人扛着花圈去盛邦凤落沟的矿部闹。”
白家齐所说的二刚这些人,是专门负责在医院和殡仪馆哭灵的。二刚这些年就是靠这些“歪门邪道”发的财,他的业务分为两个部分:
一是医闹。二刚组织一些社会闲散人员平时在医院门前四处“闲”逛,在各个诊室搜索、打听患者的各种医疗事故信息,当他们从各种医疗事故中嗅到金钱的味道时,就马上和患者家属联系,称自己可以帮助家属向医院索要赔偿,并提出自己的要求,然后打着患者家属的旗号,在医院门口扯上横幅,要求院方赔偿。如果院方不赔偿或不迁就这种行为,他们就会在医院闹上十天半月,不拿到钱誓不罢休。
二是哭灵。在临滨,二刚雇用了几位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这些妇女成天在医院和殡仪馆两地跑,从医院抢救无效抬出来一直帮你哭到殡仪馆。有的家属对死者感情冷漠、有的死者亲属比较少,死后冷冷清清,凡是这些情况就由这些哭灵人代替了,绝对哭得个惊天地泣鬼神。
“白总,给二刚他们出多少钱啊?”阿郎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只要去的按人头算,每人两千,但是得给我闹起来,闹得越厉害越好。”阿郎第二天是真听话,总之闹得很大。
“告诉弟兄们,都穿上孝衣,孝衣里面带上家伙。”白家齐又吩咐了一句,他这次的目的是平了盛邦矿部。
“昌剑,你开车我们马上去死者的家里,替江纵北探望探望。”白家齐说这句话时,面目微笑中透着狰狞。
夜间十二点,白家齐穿着翻毛皮衣和曹昌剑敲响了福旺的家门。
福旺老婆刚回来和福旺的父亲、田二姐商量第二天和盛邦签协议的事呢,听见门响,福旺老婆翠翠叫着“谁啊”,开了门。
“这是福旺家吧,听说你家在盛邦出了事,我们过来看看。”曹昌剑说完也没等翠翠允许就带着白家齐进了门。
这家是真穷啊!两间土房,还是报纸糊的屋子,地上放个喂猪槽子,土炕上零落地摆放着脏兮兮的被子和几个枕头;后墙是一面八十年代的靠山镜,镜子上还画着两条鱼,鱼漆掉得已经看不出个鱼样。福旺的妈早就死了。福旺的爹此时默默地在炕上叼着烟袋,田二姐手里还攥着刚刚抢的十几张钞票,这女人一见这玩意儿就兴奋,据大胖说,晚上不在床头摆上几张人民币诱惑她,她都不同床。
“老先生,这是咱临滨金兴集团的白总,听说你家出事了,白先生一向宅心仁厚,非要连夜过来瞧瞧。”曹昌剑进屋后面对着炕上的老者说道。
“哎哟,金兴集团我知道,做猪饲料的,做得可大了。”田二姐不懂装懂地蒙了一句,估计就她这点见识,也就知道个猪饲料,连鸡饲料都不带考虑的。
“你们作为家属的一定要节哀,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们公司有慈善基金。”白家齐笑着坐到了炕上,伸手握住了老者的手。
福旺爹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连催促着儿媳妇给客人倒水。
这时候,曹昌剑又拿出了五千块钱放到了炕上,说道:“这是金兴集团的一点意思,万望收下。”
田二姐现在恨不得给这两个财神爷磕一个,翠翠激动得险些把水打翻了。
“盛邦那边给你们多少赔偿啊?”白家齐一番诱惑后终于切入主题。
“五十万,我们刚在矿上骂起来了。”田二姐一提骂就神经兴奋。
“怎么才五十万啊,盛邦也太不拿工人当回事了,听说福旺脑袋都炸飞了,光精神损失也得这个数啊!”曹昌剑在旁边很夸张地说道。
“啊,那么多?可我们没办法啊,人家财大势大,村长说了给这些已经不错了。”福旺父亲说着说着又哭上了,翠翠在旁边跟着哭。
“我倒是有个办法,让白总派人出面,保证能要回这个数来。”曹昌剑说着将右手握成拳晃了两晃。
“多少?”田二姐和福旺爹还有翠翠都瞪大眼睛问道。
“二百万。”白家齐拍了拍福旺爹的手说道。
“啊,那么多啊,我们不要那么多,如果白总能帮忙,我们就要一百万就行了。”福旺爹很激动,认为肯定是儿子在天有灵,弄了这个白总来帮自己了。
“不行,你们只能拿到七十万,也就是说我们七十万买这个矿难,我们要抱打不平,可盛邦也不是好惹的,我们得有好大投入呢。”曹昌剑表现得很无奈。
“中、中、中,那还比我们要的多出二十万来呢。”对这个数字福旺爹和翠翠都很满意,就是田二姐还追着问那七十万有自己多少。
最后的商议结果是:第二天福旺家就不去和盛邦签协议了,由田二姐带着白家齐的人冒充家属去和江纵北要钱。
白家齐和曹昌剑半夜两点,以七十万的价格买了这起矿难,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很兴奋,这年月干什么都能挣钱。给福旺家七十万,开支三十万,两个人还纯剩一百万,够两家人去欧洲好好玩一次了。江纵北这小子就是“孝顺”,白家齐想着想着睡着了,梦里笑得那个甜。
江纵北这一劫是躲不掉的,既然选择了做矿业,就要承担做矿业的各种风险。这个江湖上,江纵北越来越发现林子虽然不大,却是什么鸟都有,就是没几个好鸟——白家齐更是坏鸟中的极品,秃鹫中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