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们得几点收工？”

“一两点吧。不过看这几个鸟人今天都吃大排档了，可能生意不错吧，碍不住能早点儿收。”

“大姐，慈济大道狮子街怎么走？”

“呶，过了马路，往东边那条路。”

“谢谢哦。”

“不客气啦。”

十二点多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已经稀少了。小孩子聚了过来。松鼠男和另一个男的一人骑了一辆电瓶车，驮了四五个孩子，张宇航和青荇就眼看着他们穿过马路朝东边走去了。然后烧鸡女和她的肥丈夫带了七八个孩子开了一辆电平三轮车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两人相视一笑。张宇航拦了一辆出租车。

路还真的很远，然后就没了路灯，路也越来越难走了。

当那辆三轮车颠颠簸簸的拐进一个小巷的时候，司机终于发话了：“不好意思啊二位，你们该下去了，再往里出租车可就不好进了。”

两人付了钱，出租车很快开走了。

到处黑黝黝的一片。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儿。

张宇航望向她。黑暗中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你还想进去吗？”

“当然！”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进去？！

“好的。”张宇航牵住她的手，往里走去。巷子很窄，七拐八拐的。有狗的吠叫。

“小心些哦。这里有好多人们乱挖的淌水沟，别崴着脚。”

“嗯。”青荇被他牵着手，小心翼翼的走着，饶是如此，脚下还是不知踩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空气中的垃圾的气味刺的人几乎不能呼吸。

“还有哦，这里有一些野猫野狗的，一般它们不咬人，别害怕。”

刚说完，一个黑影呼的一下子从青荇脚边窜过，把青荇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宇航哥刚才提醒了一下，还真给它吓够呛。那黑影喵呜一声，似乎在抗议打扰了它的美餐，然后又悄无声息的没入黑暗中。

他好像对这样的环境很熟耶……

前面终于看见了亮光，幸好他们住的地方不在巷子深处。

青荇正欲松口气，然后就听见有汽车的隆隆声，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突然，前面亮起了刺目的车灯，一辆车直冲过来！两人几乎避无可避，他把她压在了墙上，张开胳膊护住她。车子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青荇的脸被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前，却也能感到强劲的风扫得他的呼吸几乎为之一滞！

有泼泚泚溅水的声音，估计路上的一洼脏水全溅到张宇航身上了。

他没有注意到，她却注意到，那一刻，他紧紧的护住了她。

“他妈的！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啦！靠！”那厮满嘴脏话，气愤的拍着身上的脏东西。

他把她拉到一个拐角处：“乖乖在这里站好，我到里面看看。”他往亮灯的地方走过去。

她咬着唇，缩紧了肩，身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体温。哦，就算他那么做不过是当时的本能，或只是从别人那里分出的一点施舍——她也愿意放下自尊贪恋那一刻，贪恋那一刻的温柔。

张宇航在门旁边找着什么。院子里有狗汪汪的叫着。那混蛋在干什么？想学阿里巴巴的女仆在门上做记号吗？

院子里突然有个男人警觉的说：“谁？！”

青荇的心都悬在嗓子眼儿里了。

张宇航蹑手蹑脚的走了回来，脸上绽出大大的笑。他小声说：“没找着。”然后又拉着青荇的手朝巷子外走去。狗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吠叫。

来到了巷子外的路上。

“你找什么呢？”

“门牌号啊笨蛋。只是他们这没有门牌号，看来我们得在这等警察了。”

他开始拨打110。

“喂，我要报案……

还有另一家地址是慈济大道狮子街玲珑巷15号大杂院……”

110赶来了。烧鸡女和她的肥丈夫被呼呼喝喝的逮进了警车，孩子们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上了车。

张宇航帮着警察从屋里抱出个孩子，正是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她太困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都没有把她惊醒，她枕在他的臂弯里香甜的睡着。

青荇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很脏，却可以看出来质地很好，应该是她离开家时穿的衣服。她蜷缩着小身子，睫毛微微抖动着，发出细细的鼾声。

“小妹妹，你很快就会见到爸爸妈妈了。”她柔声安慰着怀里的女孩，好像她在梦里能听到似的。

一想到她这么小就离开了爸爸妈妈，宇航哥也是很小就成了孤儿，突然觉着心里好难过，泪水扑簌簌的滴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上。

等回到小区里，已经三点多了。两个人坐在花坛边的石椅上。那小子似乎有些萎靡不振，青荇却两眼亮晶晶，了无困意。

如果不是她硬拽着他，他立马就会回家：从十点多叔叔打来第一个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就算叔叔再相信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也总是让人担心吧。

可青荇不打算就这么让他回去，不问清楚，能把她给憋死。

“喂，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人控制的？还有，你怎么对那里这么熟悉？”当她问第三遍的时候那混蛋已经打了n个呵欠了。

“女士我好困哦。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去过那里。回家睡觉好不好？”

“不好。”青荇伸手拧住他的耳朵，“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呀？”

“不要。松手我再说啦。”

“好啊。”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因为我以前也卖过花，所以比较知道内幕些。”

“什么？！@#%！”

“我在孤儿院有半年的时间就被一个人给收养了。他穿的西装革履的，谁知道却是个人贩子。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手段居然通过了各种审核。他转手把我卖给了一个卖花的男人，就是广场上那样的人了。我不同意。他就打我。他越打我我就越不同意。他就用蘸了水的麻绳抽我。打了有两三天吧。”他歪着头似乎回忆着，淡淡的说：“后来他就疯了一样用刀子在我身上划。差一点就划断了脖子上的动脉。我想他最后一定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要是把我给弄死了，他的钱不就泡汤了嘛。”

死猪头，似乎很会为人着想嘛。

“后来他打累了就去睡觉了。后来我终于说动了一个半夜里起来便便的小子，他帮我解开了绳子，我就报了警。”

他发现青荇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睛正凝视着他，眸子里满是心痛，不禁一时高兴忘形。

“不论他打我多厉害，我都绝不屈服！哼，打死我也不让他得逞！”这家伙自鸣得意的握紧拳头。

可青荇却气得忍无可忍！

“啪！”

“啊！”他捂着脖子委屈的大叫，“为什么打我？！”

“就打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你不知道大丈夫能曲能伸吗？你不能先答应他然后再找机会逃跑吗？你脑子被狗啃了吗？！”

“我也有那样想啊，可我一看到他阴谋快要得逞的样子我就气，心想就算他把我给杀了也绝不让他露出得意的嘴脸，人死不就碗大个疤嘛，二十年后又是……啊？！”

青荇的老拳毫不客气的朝他身上招呼过去：“我让你二十年后是一条好汉！我打死你！”

“不要打啦！杀人啊！”

抱头鼠窜。

真是的，这么凄婉壮烈的故事却换来她一顿暴打，这丫头也忒野蛮了。

青荇突然坐在了板凳上，“嘤”的一声哭了起来。

“欸？！”这变故也太快了吧。

“你、你、你怎么了？”

“你给我滚开！滚！”她失控的尖叫，又开始呜呜的哭。

他吓了一跳：她为什么这么凶？

他讪讪的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哭泣着，用手背捂着眼，露出雪白的皓腕。柔黑的发弄得有些乱了。随着哽咽，瘦瘦的肩膀抽动着。

他手足无措，想扶住她的肩，又触电般的收回。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别哭了。”他让她哭得心乱成了一团糟：早知道她这么在意，打死也不说啊。

“欸，快看，那边是什么？快点快点！”他夸张的大叫着。

她只要一想到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还差点害她永远都不会见到他，就会忍不住的又哭了起来，心里也升起对他的莫名的恨意。

终于被他聒吵的烦了，抬起脚，照他小腿的迎面骨，狠狠的踢了下去！

他倒抽口冷气，捂住了腿。

生生的忍住，没叫出来。

额际一线冷汗。

嘿嘿：踢一下没关系，只要她不哭就好。

“再踢我两下好吗？”他满怀希望的把脸凑了过去。

“走开了。”她嫌恶的推开了那张放大的脸。臭小子，靠的太近了。

“嘿嘿，你哭的真好看，梨花带雨的，要不，接着再哭两声？”

青荇“扑哧”笑了，狠狠的揍了他几拳，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真是的，又哭又笑的，简直让这厮给折磨疯了。

“哈！终于笑了！”他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别哭了荇荇，快点看啊，再不看就没有了。”

“想转移话题吗？我才不上当呢。”青荇嘟着嘴，揉了揉眼睛，还是忍不住循声望去。

哦，前面的花丛中有几颗小星星一闪一闪的。

“萤火虫！”青荇惊喜的叫了起来。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萤火虫了。

“真的呢。”张宇航微笑着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萤火虫了。”

青荇抿嘴儿笑了一下。

起雾了。薄薄的雾飘在周围，凉丝丝的，月亮也变得朦胧了。

青荇小心翼翼的走到花丛边，有淡淡的花香，薄雾氤氲在花丛中，那里竟似一个神秘又广阔的世界。一颗颗亮晶晶的萤火虫像一个个小小的精灵，在安静的上下的舞蹈着。

真美。

突然有人伸出手，晃了晃花丛，青荇吓了一跳，回头愠怒的说：“臭小子！你干嘛？”

他笑着说：“这些小家伙，又害羞又懒惰，你看。”

青荇转过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刚才的几只竟变成了十几只，几十只！

一朵朵小星星从花丛中飞了出来，它们飞在他们周围，飞在他们上面，他们抬起头，目光追随着。

青荇伸出手，想捧住一只，可明明看见它们在那里，却捧了个虚空，把手拿开，它仍在那里翩然闪烁。

真的好像在梦中。

一时无语。

“你看。”张宇航说。他两只手扣在一起，送到青荇的面前，然后轻轻打开：竟然有一颗小星星停在他的掌心！它呼扇着小小的翅膀，照亮了他手心一小片地方。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似乎看到了夜空，忽闪着飞了出来，飞到空中。

他们目送着它，直到它融入其它的一闪一闪的伙伴当中，再也辨别不出来。

“唉”她轻叹一声。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还有一种生物，比这更美的呢。很少能见到。”

“那是什么呢？”

“。生活在亚热带的海边。在夏天的傍晚，它们就会在海岸的上空翩飞。拖着很亮的尾巴。”

“哦”，真的没有听说过呢。

“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种蛾，只是长得很美丽，非常像蝴蝶，所以才常常被人误认为是蝶。别说一般人，就连徐霞客也犯这种错。他在他的《蝴蝶泉》里描述的很多蝴蝶其实都是蛾。

蝴蝶都是在白天出来，蛾才在晚上出来。

在夏天的海岸，如果你足够幸运，就会看到空中盛开着一朵一朵红的，蓝的，黄的，火焰花，那就是在发光。非常的绚烂，明亮得超出你的想像。而且，它们尾部的物质在燃烧的时候还会脱落，随着它们的飞行轨迹，身后仿佛拖了一条明明灭灭的小星星尾巴。欸如果你亲眼见到，你才知道那有多美了。“

青荇看着周围一闪一闪的亮晶晶，想得出神。

“好想看一看哦。”

“趁早别做梦了。本来就很少，对环境要求又很高。这些年沿海环境污染又严重，据说已经绝迹了。我也就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见过一次。后来又去过很多次，还到过很偏僻的地方，都再也没有见到。”

“它们是像萤火虫一样的发光吗？”

“不是。它们尾部的发光是真正的燃烧。我查过很多书，上面说，的尾部有一种白色的物质。交配期的，那些物质就会燃烧，据说这是为了繁殖后代的需要。

所以呢，一生只能恋爱一次，也只能燃烧一次。在火焰最绚烂的时候，就是它们生命终结的时候。“

这该是一种多么勇敢又凄迷的生物啊。一生只为所爱的人绚烂绽放。

青荇静静的坐着，出神的想。心中有一丝悸动，一丝温暖，还有如这寒月般的莫名的凄凉。

静谧的夜，月光正如雪片般的落在她的身上。

他低头看看她，在月光下，她的脸庞是那么皎洁无瑕，月光落在她的眸中，清纯如水。

“宇航哥，我给你唱歌好吗？”

“嗯。”

她轻声低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夜凉如水。她的声音很美，连虫儿都安静了，仿佛也在聆听她的歌声。

他用手心捧住一只只萤火虫，然后在她面前打开，让它们翩然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