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刚才还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小优，突然静默下来。她用汤匙搅着咖啡，“叮，叮。”汤匙碰撞杯沿发出单调的声音。她的脸上，有着一种玄妙难解的冷漠。青荇觉着怪怪的。
小优浅浅的笑：“谢谢你，青荇姐姐，谢谢你和叔叔阿姨这几年帮我照看宇航哥。谢谢。”
青荇蹙眉。这话听起来不大对味儿。
“如果不是叔叔阿姨硬要宇航哥来，也许我们就不会分开那么长时间。临来的那一天，他发誓说长大了一定要把我接过去照顾我。”她脸上飘上了红晕。
“他说话真的是算话呢。我还没毕业呢他就帮我租好了店面，他说只有天天看见我才能安心呢。”
青荇沉默。
小优慢慢搅动着咖啡，悠然的说：“当时你的爸爸妈妈去孤儿院接宇航哥，大家都说叔叔阿姨穿的好阔绰，宇航哥当时不愿意去，但不知为什么，叔叔阿姨煞费苦心的又是动员小朋友又是动员院长的非要收养宇航哥，后来大家都议论这件事，都觉着好奇怪呢。”
青怒视着小优，她什么意思？！小优毫不退让，冷冷的盯着青荇。她黄褐色的瞳仁，突然爆出凶狠的怒气，像要猛扑过来撕咬的猫的眼睛，充满了挑衅和冷酷，然后突然又微笑着轻蔑的转开。青荇被激怒了，她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们在干嘛？”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青荇回头，惊讶的发现张宇航端着两杯果汁满脸错愕的站在她身后。
“没有啊。”小优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小鹿般的惊惶，“我……不知说错了什么，我只是讲了我们以前的事，荇荇姐姐就生气了。宇航哥，不要生气，不关姐姐的事。”
“这样子。”张宇航狐疑的看看青荇，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她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
终于，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她不想破坏他难得的一次聚会：“吃吧。”然后低下头吃了起来。她勉强的控制住自己，咽下去的饭在胃里翻江倒海。
张宇航皱眉，坐在了小优旁边。小优窃窃的说着什么，过了一会，似乎说：“荇荇姐真的生气了，你快坐她旁边吧。”
青荇抬起头，冷笑着看着小优：故意让我听见的不是吗？演，接着演。看你能不能演出个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顿饭不欢而散。
回到家，青荇坐在沙发上，头倚着靠背。
“今天，怎么回事？”
她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静默，也不催她。
过了好半晌，她喃喃的说：“你这个妹妹，真的不一般呢。”
“什么意思？她说什么了？”
她说什么了，她好像真的没说什么。难道说她说爸妈心怀叵测的收养宇航哥？难道说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人？
“你把她当成妹妹，她可不一定这样想呢。”
张宇航蹙眉。他不是个喜欢表白的人，他以为他喜欢谁她应该明白，就为这莫须有的干醋发一晚上的小姐脾气？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从小就没有爸妈，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难道非得……”
“不要给我说这些！她善良，我小气行了吧！她没有父母她可怜那又关我什么事？！她没有父母也不是我的错！你们已经四年没再见过面了她变成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也太任性了！你没看见吗，她一晚上都在小心翼翼的跟你陪着不是，难过的眼圈都红了，你呢？！刚来的时候她还叮嘱我让我哄你开心，你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小肚鸡肠？”
“我就是小肚鸡肠，我就是自私！”青荇气极，“她就会演！我告诉你，张宇航，我讨——厌——她，恨不得她从来就没出现过！”
张宇航气得脸色铁青，目光中怒气渐炽。青荇昂起脸，挑衅的看着他。
终于，他妥协了，生硬的说：“明天，你再告诉我，她究竟说了什么。”
青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凭什么那样说爸妈？她凭什么那样的凶悍？想起小优的样子，她又气又委屈，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乒，啪”！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夹杂着人的吵杂声惊醒了青荇。阳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你、你怎么这样！这有什么不可以？！”是爸爸的声音！
“没良心的！你敢！”是妈妈尖利的嗓门。
怎么回事？青荇一骨碌爬了起来，打开门，正看见张宇航抓着个背包从客厅朝外走！
青荇连跌带撞的跑下楼：“怎么了怎么了？”
张宇航脸寒得吓人，他一言不发，看也没看青荇一眼。
“你走！你走！走了之后你就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妈妈尖利的咆哮着，披头散发，看起来十分可怖。
爸爸拽着像随时扑过来的妈妈，埋怨的看着张宇航。张宇航回过头，怒极反笑：“放心，我绝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因为，你们让我感到——恶心！”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青荇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话太重了。
她急忙追了出去。
“张宇航！张宇航！”她在后面喊着，他头也不回。迎面走来了小优，她拽他，没有拽住。他狂怒的样子吓住了她。
青荇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她俩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快追啊。”小优担心的说。
于是青荇和小优急急的追。
迎面开来了一辆出租车，速度不算快，离她们有一米多远，青荇也没注意。
“啊——”随着一声尖叫和刹车的刺耳的声音，青荇惊恐的发现，身边的小优被车撞了！
张宇航闻讯跑了过来，他慌忙扶起小优的上半身，有血从她身上迅速的流了出来。
青荇惊慌失措，她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就突然发生了！
小优脸色惨白，瞪大了眼睛，惊骇欲绝的看着青荇，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你为什么推我？！”
青荇呆住了。一股令人惊悚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一个受了诅咒挣不脱的圈套。
张宇航抬起头。
他的唇没有一点血色，脸色是一种骇人的苍白，一种透明的冰霜般的苍白。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宇航哥……他刚才，哭了……
青荇呆住了。
他，他刚才哭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目光变得从未有过的冷漠，冷酷，不带一丝感情，像冰锥一样深深的刺进了她的心里。
一切就像一出戏。她看见他抱着小优拦住了车，飞驰而去：她看见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她看见地上的一滩血，仿佛小优得意的笑。
鼓掌，热烈鼓掌！为小优那精湛的演技！奥斯卡影后在她面前也一定会因技不如人而羞死。
青荇恨不得拜倒在她的脚下，甚至愿意舔她的鞋子来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你善于铺陈，知道戏要有前奏：你善于抓住契机，让故事顺时地到达高潮也让宇航哥和我坠入万劫不复再无和好的可能。嘻嘻，演的太好了，恭喜，你成功了！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人为了它甚至甘愿毁灭？她转过脸，宇航哥的泪水……一颗一颗，冰冷，绝望，如钉子般钉进了她的心脏。风很刺目，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青荇不知怎样回到了家。她想要父母给她一个解释。但没有人回答她。妈妈兀自骂着“死没良心的”“怎么养了这样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啊！”
“你给我闭嘴！难道我的亲生女儿也是个白眼狼吗？！也是个死没良心的东西吗？！你要逼死我吗？！”
她突然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青荇吓呆了。
“妈，妈，您不要这样，妈。”青荇抱住妈妈“呜呜”的哭着，“妈我不想知道了，妈您别哭了。”
妈妈也搂住了青荇，哭得肝肠寸断。
“妈，您不要哭了，您吓着我了，妈妈。”看着妈妈流泪，她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爸爸则一语不发，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像烧窑似的。
“滴答，滴答”有雨敲击窗棂的声音。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自动调节灯，也已亮了。
他们一家三口，一整天水米未进。
“妈，您饿吗？我给您下点挂面好吗？”
“我不饿。”
“那，我想回去睡觉了。”
青荇站起身，浑身虚脱了一般，几乎站立不稳。头重脚轻的走上楼，打开房门。
转过身看着客厅里的爸妈。妈妈披头散发，眼睛都直了，兀自念叨着。爸爸低着头，一动不动。
视线变得模糊了。泪水蓄满了眼睛，又扑簌簌的掉下来。
她的心里好难过，因为她早已爱上了他。
清晨。
一家人围着桌子默默的吃着早饭。
妈妈的眼睛都快肿成了一条缝。
“荇荇，张宇航走了，你是不是很难过？”妈妈突然停下了筷子，问。
“啊？！没有妈妈。还好啦。他反正也不真是我们家人，而且两年都没有住在这里了，我都快把他给忘了。很快就会好了。”她口是心非的说着这样的话，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
“至于原因……我现在没有心情说。”妈妈低头，愁眉深锁，搅弄着碗里的饭。
“没关系的妈妈，我反正也无所谓的。”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是不能理解。”妈妈仿佛自言自语。
“我知道的妈妈。”她顺从的低下头，又开始接着吃饭。
没有人肯告诉她。但她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她要去找他。她要知道，一定要知道。
他走时的目光，冷酷，愤恨，没有一丝温情。每每想起，总是如浸冰水。但她还是要去找他，问个清楚，还要告诉他，她没有推小优。
她一定要去见他，否则，她会疯掉。
她不动声色的，等待着。
终于，爸妈要一起出去两天。
青荇坐上了北上的飞机。
南方还是十几度的样子，下了飞机，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皑皑白雪。
她只穿了件薄毛衣，立刻冻得簌簌发抖。
这里的天气真冷，连头顶上湛蓝的天空，也仿佛是悬挂着的巨大的冰块。
青荇坐上了通往那所大学的公交汽车。汽车里有空调，她冻僵的四肢，尤其是手脚，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
窗外，是一栋栋的高楼，楼上的白雪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还有穿着冬装的人们，他们的嘴里呵出一团一团的白气。路边，一闪而过的有一辆一辆的扫雪车和笑呵呵的雪人。
“看！那些冰雕真漂亮！”人们纷纷凑到窗前，往外望去。
青荇也朝外看去——呈现在眼前的，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水晶世界。透明的楼梯盘旋而上，直通天宫。那一座座美丽的冰雕，泛着璀璨的童话般美丽的光彩！随着人们手中机器的“哧哧”声，四溅的雪屑，在阳光下不时泛出七彩的虹。
“离冰雕节还有三天，到时候得带媳妇儿来。”
“拉倒吧你，去年说来咋没来？”
“唔？去年许了吗？”
“甭跟我里格儿楞。”
“嘿嘿，媳妇儿，今年一准儿算数。”
一对夫妻的对话引得车上的人呵呵的笑。
青荇冻得发白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她和爸妈曾到过法国的香榭丽舍大街，古罗马的竞技场，香港的购物天堂，但却真的没有来过这个城市，也没有看过这里的冰雕节。
如果，如果，这次，他能带我看一看该多好……
终于，她来到了那所著名大学的门口。
公交车在身边往来穿梭，还有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却陌生的面孔。她站在那一幢幢古老的年轻的建筑鳞次栉比的校园里，茫然四顾。
她不停的跺着脚，搓着手。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好奇的打量着她。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穿成这个样，有病吗？
手往鼻子底下一撸，天哪，居然都流出了清水鼻涕，而她却毫无知觉！许是鼻子冻僵了。可她真的没有觉出天气有多寒冷。她现在只想赶快见到他。
她眼睛几乎瞬也不瞬的看着宿舍门口。
宿舍门上的字开始出现双重，眼前飘忽着一个一个斑驳的光影。她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眼睛好涩。在她抬起脸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
当他看见她的时候，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他看到她的一瞬间，目光徒地冷至冰点。她突然很后悔，后悔来找他。可已经迟了，他看见了她，她退无可退。
他站住，冷冷的看着她。
她死死的咬住唇，嘴里流出一丝丝腥咸。
既然来了，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死就死吧！
她抬起脸，望着他：“宇航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我爸妈，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也许是误会。你说，是吗？”
他看着她，冷笑一声：“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她滞住。
“是啊，他们怎么会告诉你呢？做为人的父母，做出那种事情，怎么会有脸告诉自己的孩子。看来还真是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哦。”语气里是不屑和戏谑，“如果他们敢告诉你，我才真的要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的爸爸妈妈？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对，可也是我的爸妈啊！”
“可他们也是我的爸妈！”他失控的大吼。
“什么？”她呆掉了。难，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