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不要误会。”他生硬的说，“他们当然不是我的爸妈。我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爸妈？我是说，他们，居然，那样无耻的，用那种下流的手段对待我的爸妈！”他咬牙切齿，目光如钉子般的狠狠盯住她的眼睛。
她几乎站立不住，牙齿开始“咯咯”的打颤。
“是……是什么？”
“可恶！我不想说！让你那个爹娘告诉你去吧！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她呆呆的看着他。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宇航哥吗？他就这么恨爸妈？
他们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粗暴，无礼，冷酷，无情。现在的他，让她感到好陌生。
以前的种种，他难道都不记得了？
“可，是，你曾说过，你不会离开我。”
他转过脸，不去望她。
“你曾说过，你不喜欢别人在你面前把我带走。你让我抓住你的手，你说，你绝不松手。你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你不让我谈恋爱。你要我考你一个学校。”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泪水在眼里打转，“你知不知道，你那么说，就是表示喜欢我。”
他的身子变得僵硬。
他的脸仍然没有转过来，只能看见他硬梗的脖子上青筋爆起。
“宇航哥，喜欢一个人再不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容易吗？你说，等我长大了……你是想说……”
他终于转过来，冷冷的哂：“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不要自作多情了，小姐。我只是想说，等你长大了我们能不能做兄妹。现在看，当然是不可能了。如果我以前有什么行为让你误解的话，那么，现在，就请你打消这个想法吧。我说的，有够明白？”
一字一字，如尖利的针，刺入心脏。是的，是很明白，够明白了。
她还是抬起来头：“小优，小优的事。”可是，天真的太冷了，她的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真的……”
“不要再说！”他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告诉你，我很厌恶你的父母，还有你。你和他们一样，龌龊，阴险，可耻！”他附在她的耳边，气息吹拂着她耳边的发，轻言软语，一字一顿，“我希望，我再也不要见到你的父母，和你。现在，将来。”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恶意的笑，陌生，残酷，带着极端的恨意。
他走了。
他没有问她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千里迢迢的跑来找他，也不关心她又该如何一个人孤单的回去。她穿的那么单薄，会不会冻病。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茫然的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不知不觉，泪水滑落。
周围的世界仿佛静止。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都已麻木，丧失了所有的知觉。
她的心已被千刀万剐，剁成血泥。
有人捏她的胳膊，拍她的额头。她动了一下，呆呆地看看周围。她的身边已围了很多人，一个个表情肃穆的看着她。
她的样子，真的吓到他们了。
她抬头望望天，白色的阳光，冰凌似的，刺痛了眼睛。
是的，一切都已过去，她已得到了答案。不必再忿忿不平，耿耿于怀了。也不必患得患失，心乱如麻了。
一切都已明暸，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像风一样，飘散。只有她的心，早已化为齑粉，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当青荇坐在自己的房间，抱着枕头时，却再也没有流出一滴泪水。
她仿佛一夜之间忘掉了一切。
第二天晚上。青荇想起一本书在客厅的古玩架上，于是去拿。
妈妈正慵懒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时尚杂志。长及腰部的卷发，如水般披散，在灯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光泽。妈妈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家世也很显赫，而且外公就她一个孩子，所以她的气质有些张扬，但却很出众，让人一见倾心。虽然她已年届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还很年轻。
青荇和妈妈一起出去时，人们常说这小女孩长得像妈妈，长大准是个美人。每每这时妈妈就很得意，说：“我觉着也是呢。”一点都不谦虚，连青荇都觉着不好意思，拽她的衣服，她却说：“我女儿本来就漂亮嘛，实话实说啊。”
可是青荇还是觉着自己像那个贫下中农出身的爸爸多一些。
妈妈看见青荇似乎很高兴。一边啃着一只苹果，一边和青荇闲聊。
青荇找到了书，看见架子上的一些小摆设有些脏了，于是顺便用抹布擦拭。
“那是你的百天照。漂亮吧，我女儿，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青荇扁了扁嘴：照片里的小孩胖嘟嘟的，像只小猪。
“那是你爸第一次获得的市优秀企业家的证书。就是有了它，你外公才勉强答应你爸和我交往。”妈妈心满意足的啃着苹果，眼睛看着书，也不知怎么这么明察秋毫。
“哦。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不错啊。”
“那当然了。现在不也挺帅的嘛。”
青荇笑了一下。她觉着爸爸妈妈挺让人羡慕的，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是觉着对方最迷人。
“碰”！有个东西被取青荇碰倒了。
“慢点啊你！”妈妈气急败坏的吼，“那是你宇航哥的奖杯，你轻点，碰坏了怎么办？！”
“哦我知道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呀。”青荇吓得急忙扶了起来。
徒地，两个人都愣住了。
仿佛是电影里的定格，两人停住了动作。
空气凝固了。
妈妈拿着苹果的手僵在了半空。描绘精致的鲜妍的唇，开始哆嗦。
目光无助而哀伤。眼底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然后，泪水就掉了下来。
“我把它给扔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
她从没见过妈妈这样伤心难过。她想不出，爸妈对他做的什么事是妈妈此刻的泪水不能抵过的。
她突然开始恨张宇航：恨他的薄情寡义，自私狭隘：也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看走了眼，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居然浪费了那么多感情！妈妈说的对，他死没良心，小肚鸡肠，人品下作！可怜妈妈居然还为他流泪！
她开始学习，拼命的学习。她从未发现，以前觉着枯燥无味的课本竟如此有趣，如此亲切。它们就像是一帖健忘剂，抚慰着她。
她填了x大。
考上x大做什么呢？也许，是想向他证明，她也很优秀，一点都不逊。她也很聪明，而且既不卑鄙，也不可耻。也许，仅仅，只是想在洒满阳光的校园，能骄傲的从他面前走过。
她想不清，也不去想。仅此而已。
早晨四点钟起床，晚上十一二点甚至一点多才睡觉。如果困了，她就会用冷水洗头，甚至用缝衣针，刺自己的胳膊。
思绪总是不期而至。每每脑子里只要出现他的一丁点影子，她就会用针扎自己。皮肤上涌出的一粒粒暗红的血珠，使她有说不出的快感和宣泄。
她已经有五天都没有脱衣服睡觉了。
是的，只有忘记他。只有忘记他，她才能活得下去。
白色的台灯，照亮了面前摊开的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一道题，都已经做了半个多小时了，做了三遍还是不会。青荇突然特别的怨恨自己，恨自己笨。
她打开小刀，开始刮自己的胳膊。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皮肤被刮掉了，露出了里面娇嫩的颜色粉白的皮肤。开始有血珠渗了出来。
她饶有趣味的欣赏着，仔细的刮着，仿佛在做一个精密的生物实验。听说皮肤有三层，老师诚不欺我也。呵呵。
血水勾勒出了皮肤上的纹理，好像是一条条被灌溉满了的纵横交错的丰腴的河流。
真的很美。
她欣赏着，露出了笑。直到血肉模糊，握刀子的手都因为粘了太多的血变得非常的湿滑，才感到了锥心的痛。
她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拿出药包，然后很仔细的给自己消炎，包扎。
接着，又坐在了书桌旁，开始做题。
钟面上的时针，又滑过了十二点半。
她掩饰的很好，穿着长袖的衣服。在爸妈面前，像所有的被宠爱的的女孩子一样，开心，无忧无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伪装自己了呢？是从高中时开始的吗？那些脆弱的，害羞的感情，小心翼翼的躲在了自己的心里。只有避开了所有的人，才会慢慢的翻出来，然后，一个人笑，一个人哭。
自从张宇航走后，爸妈突然开始关心她了，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补品，亲自到学校接她，监督她不让她熬夜，望着她的目光，也充满了慈爱。
她总是对他们说她休息的很充分，反正只要她拉上厚厚的窗帘，他们也看不见是否还开着灯。她不想让爸妈为她担心。
高考结束了。
放假了，青荇看电影，上网，打球，旅游，做手工，晚上电视声音开的大大的，看着一点都不可笑的肥皂剧，也能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困得不知不觉的萎顿在床上……
也许是高考完太无聊了，真是无计可施。
她又开始用针刺自己。细细的针尖刺在指甲盖下薄薄的肉上，皮肤上刺痛，涌出了一粒粒暗红色的血珠。她绝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任何大脑放松会想起他的机会。
青荇打开了他的房门，想把房间收拾一下。既然他已经走了，他的东西，都该清理干净吧。
她已经可以很淡定了，起码她自己这样的认为。
他的房间，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进来了。窗紧闭着，没有什么灰尘，但却很寂静的，仿佛一间静物室。没有拉上窗帘，阳光从窗外射进，斜斜的铺了满床。白底的染了大朵浅蓝色樱花的床单掸的很平整，同样色系的被子也叠的很整齐。他一向都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雪白的墙上空无一物，正像他的人一样，从来都是静寂的，内敛的。就算在调侃，就算在欢笑。
柜子里还有几件干净的衣物。
桌子上整齐的码了几本书，两本纸页有些发黄的《工程设计》《飞行器制动原理》一本《百年孤独》一本《魔幻山庄》。桌子上还码了一迭雪白的做设计图的卡纸，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左边右边的抽屉里都是些书，她把它们拿出来，码整齐了。抽空给他打包邮过去。他走的很匆忙，没有来的及把东西收拾走。
又拉开了中间的抽屉。里面，静静的躺了一个浅绿色的本子。
她拿了起来。绒布的面，颜色是春天的鹅黄，边上有些磨损，应该有些年头了。打开，洁白的扉页上，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很苍劲的字体：是骅骝，急驰于环球之上；是雄鹰，翱翔于宇宙之间。永远爱你，我的儿子。下面落款：张煜山x年x月x日。
那应该是他的爸爸吧。那时候他应该有七岁了。
纸页有些发黄了。
犹豫了一下，终于翻开。
x月x日，“今天，爸爸和妈妈送了我一本……我把妈妈的雨衣烧出了几个洞，她要打我，手高高的tai起，突然，又笑了……”
有些幼稚的字体，才七岁呢。
看来他也不是天天写，再下一篇已经是半年后了。
x月x日。
“爸爸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你们不要我了吗？院子里的奶奶说他们现在很忙。过两天就来接我了。
爸爸妈妈，这里的饭好难吃。”
用铅笔写的，字迹有些模糊。这时候，他的爸爸妈妈，大约已经去世了。
x月x日。
“都过去八天了，我在墙上用铅笔画着呢。我又去问奶奶，她很忙，没有理我。
妈妈，我很听话的，洒在桌子上的饭都吃了，一粒都没有浪费。我的作业写的可好了，阿姨都给我贴墙上了。还给我戴了红花。妈妈，快来吧。我想你了。
还有，今天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她叫郑小优，长的可漂亮了。她把她碗里的饭拨了一半给我。她说她吃不完。妈妈，我吃别人的东西，你不会生气吧？因为好饿呀。”
x月x日。
“妈妈，快来接我。爸爸，快来接我。我很乖的。奶奶说我乖你们就会来了。”
x月x日。
“他们说我是孤儿，他们说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失火烧死了，我是个失去记忆的白痴。我冲上去一拳揣在了那个死胖子脸上！他们一群人就使劲揍我。谁敢wuxian爸爸妈妈，我揍死他！”
x月x日。
“今天又和他们打架了。我躺在床上，小优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就偷偷的跑回来，用毛巾帮我擦脸。她还把我的脚放在她的腿上，帮我缝裤子。裤腿和那帮坏蛋打架打烂了。”
x月x日。
“我不睡，我就是不睡！爸爸妈妈要是来了，找不到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是困了，就和泰迪熊悄悄说话。不可以说太大声，因为其他小朋友都睡觉了。
妈妈，爸爸，我坐在床上呢，您会来接我吧。”
那时候的他，应该还不知道爸妈已经死了。……
可是，终于还是有人告诉他了吧。
往下空了好长的时间。
x月x日。
……他们说我又犯病了，半夜里使劲的哭。巡夜的小阿姨用她的尖跟鞋敲了我的脑袋。
第二天龚妈妈看见我头上起的包，很生气，就训了小阿姨。小阿姨好像哭了，说他半夜里再鬼叫鬼叫的，他妈妈也不会回来啊。
我不可以再哭，不可以给别人找麻烦。绝不可以给别人找麻烦。绝不可以！”
他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小孩。
她想象着，那个孤单的小小的身影，顽强的睁着眼睛，抱着一个小泰迪熊，在等待着永远也等不到的人，一丝一丝的苦涩，如细丝般缠绕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