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长山喝卤水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全村。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人活在世上，混的是名声和脸面。一个人平时混得再好，一旦走错一步，就会毁了一辈子的名誉。何长山一直混得不赖，算是木庄的头雁。因为走错了一步，一下成了村里的臭狗屎。寻短见最没出息、最让人看不起。女人心眼儿小装不下事，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还有情可原。堂堂大男人，站起一座山，躺倒一道梁，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寻短见少之又少。何长山年轻少壮，上有老，下有小，又当过支书，竟然为了和老婆离婚寻死觅活，纯粹是猪狗不如。

大街上，仨一群俩一伙，都在议论何长山的事。红和兰香也凑在一块儿。兰香说，也不知道咱家那个傻妹子哪根筋坏了，看上这么一个没出息的货。红不这么看，她说，为了咱妹子连命都不要了，男人能做到这分上，不容易了。

何长山寻短见后，大凤三天没有出门。她人窝在家里，身子却一刻也没闲着，一会儿拾掇这儿，一会儿拾掇那儿，家里的东西让她倒腾了个遍。前几天刚拆洗过的被褥她又拆洗了一遍。屋里一对箱子，她从东北角挪到西南角，从西南角挪到了炕上，又从炕上挪回原来的位置。明明刚喂了猪，又挖了一大瓢猪食倒进了猪槽子，撑得猪直哼哼。实在没活干了，她就扫院子，扫得尘土飞扬、狼烟滚滚，扫了一遍又一遍，扫帚都被她扫散了。在外人眼里，大凤忙忙碌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婆婆明白，大凤的心和她的身子一样，一直在倒腾过来倒腾过去。望着尘土中挥舞扫帚的大凤，婆婆一声不吭。

大凤玩命似的折腾了三天，终于安静下来。她用近似命令的口气对婆婆说，娘，你去把长岭姐叫来。

婆婆赶紧到柳村叫长岭去了。

长岭进门就嚷，长山呢？看我非扇他两巴掌不可！

大凤说，你扇了他，他又喝药上吊的我可担不起。大凤话中带刺，可自己的兄弟办了理屈的事，长岭也不敢计较，只能劝大凤不要和长山一般见识。长岭好话说了一箩筐，大凤却面无表情。

长岭把话说尽了，大凤才开口说，姐，当着咱娘的面，我想让你问个事。长岭赶紧说，好，你说。大凤说，长山和你最亲，你去问问他，他和外面的那个烂货，有没有孩子？

长岭脱口而出，没有。

大凤看长岭，你咋知道？长岭脸一热，赶紧辩解，你们想想，她不管在哪儿藏着，谁能容她生孩子？娘点了点头，嗯，你姐说的对，谁家也不肯沾染这样的晦气。大凤还是不放心，让他给个实话，到底有没有？

长岭问，长山在哪儿？大凤冷笑一声说，你兄弟喝了卤水有功了，在参谋长的药铺养着呢，咱娘天天鸡蛋挂面地侍候着。大凤的话分明是在挖苦婆婆，婆婆却装作没有听出来，吩咐长岭说，大凤让你去，你就去问吧。

长岭见到何长山，咬牙切齿地说，我倒了八辈子的霉，修下你这个没出息的兄弟！寻死觅活的，你还算个男人？长山闭着眼睛不言语。长岭骂了长山几句，就从药铺出来了。

长岭回家对大凤说，我刚问了，他说，绝对没有。大凤问，他不会骗你？长岭保证，肯定不会，我是他姐，他从来不和我说瞎话。大凤说，既然这样，我去把咱大伯叫来。长岭悄悄问娘，她这是要干吗？娘说，不知道，看她的样子，事儿不寻常。

何老钟过来了，大凤给何老钟搬了一个凳子让何老钟坐下，又让长岭和婆婆也坐下。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摸不着头脑，都猜不透大凤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大凤站在三个人的对面，平平静静地说，我不赖着你家长山了，我和他离婚！

三个人都一惊！长岭腾地站起来。婆婆急急说道，大凤，你这是说啥呢？何老钟也连忙说，侄媳啊，别这样说，都怪你大伯教子无方，让你受委屈了。等他身体好点了，我再找他算账！

大凤凄然一笑，说，大伯，账算了好几年了也没算清，就免了吧。为了孩子们有个活爹，我成全他。

婆婆说，大凤，你三思啊。大凤咬牙说，我不是三思，是六思了，跟着一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男人，你们不嫌臊，我还嫌丢人呢。

三个人都劝大凤，大凤主意已定。她说，话不说第二遍，屁不放第二回。

婆婆一边哭一边嚷，塌了天了，过不了了！

何老钟止住了大凤婆婆的哭嚷，对大凤说，侄媳，既然你想好了，大伯也不拦你了，是俺何家没福分，留不住你这样的好媳妇。你进了何家门，有功也有劳，随你提什么条件，大伯都答应你。

大凤说，大伯说错了，我离婚不离家，不能让俩孩子没了亲爹又没了亲娘。

大凤的话说得长岭也落了泪，何老钟的眼圈也红了，他动情地说，大凤，你能留下来，大伯盼着呢。你放心，只要大伯有一口气，就不让你娘仨受屈。

大凤对婆婆说，娘如果不嫌跟我受苦，有我吃的，就有娘吃的，有我穿的，就有娘穿的。娘如果愿意跟着儿子享福，我不拦着，我一个人也能把俩孩子养活大。

婆婆流着泪说，大凤，如果你不嫌娘是个累赘，我要媳妇不要儿子！

话说到这里，事情基本有了定局，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何老钟起身要走，大凤冷不丁说了一句，大伯，我话还没有说完——离婚之前，长山必须做了结扎。婆婆一下愣了！长岭咂摸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大凤让她来的真正用意。

大凤这个要求，何老钟这个当大伯的不好回答，只好拿眼看长山娘，长山娘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大凤发呆。大凤见婆婆不说话，就问，娘有了飞龙、飞虎还不满足，还想抱孙子么？婆婆赶紧辩解，不是，不是，我听说男人做结扎伤元气……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大凤截过来说，娘，他不做结扎，这婚我不离！

大凤说完，起身就朝外走，差一点被院子里一块砖头绊个跟头。婆婆喊，大凤，你干吗去？大凤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娘，你放心，我死不了！

婆婆无奈地叹了口气，嘴上说得硬气，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让长山做结扎，也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长岭说，是啊，长山做了结扎，谁还会跟他？哪个女人也豁不出来，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

何老钟说，这样最好，如果不让他试试，他不知道哪头炕凉哪头炕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