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唐慧琴      更新:2019-10-11 13:37      字数:4544

何长山一拿到离婚手续,就要带珍珍到公社去领结婚证。珍珍既高兴又发愁,因为她听说,领结婚证必须要开村里的介绍信,二哥是大队会计,她怎么可能从二哥那儿开出介绍信呢。

何长山笑着说,这事你不用操心,跟着我走就是了。珍珍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她高高兴兴地跟着何长山出了地窨子。

长岭在屋檐下纳鞋底,男人拿着锤子在加固有点活动的锄地勺。何长山和姐夫打了招呼,冲着屋檐下的姐姐喊,姐,我们到公社去了啊。长岭头也没抬,只是把手里的麻绳猛地拽了两下子。见长岭不理他们,何长山向珍珍使了使眼,俩人轻轻地朝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长岭骂了一句,挨千刀的,早滚蛋早安生!

走出长岭家的大门,珍珍的心总算落了实。她站在长岭家门口,抬头望天,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闭上眼睛,止不住泪流满面。长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轻声催促道,珍珍,咱走吧。

珍珍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何长山安慰她说,你别怕,把心放在肚子里。珍珍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柳村的大街与木庄不同,街道很窄,弯弯曲曲的,街道两旁到处杂草丛生,珍珍偷偷对何长山说,不知道为啥,觉得柳村不如咱木庄顺眼。

出了村,田野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玉米。珍珍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欢呼道,长山哥,玉米苗子咋这么绿呀!田里一棵大玉米苗旁长着一棵小玉米苗,珍珍走过去,把小玉米苗拔掉,说,玉米该定苗了。珍珍抬头看天,她欢呼,长山哥,天上的云彩真白呀。珍珍弯腰采了路旁一把盛开的小黄花,她欢呼,长山哥,这花真好看呀……望着欢呼乱叫的珍珍,何长山的心里一阵阵发酸,她这个笼子里憋了三年的小鸟,终于自由了。

迎面过来一个人,珍珍赶紧住了嘴,躲在何长山的身后,偷偷说,不会是木庄的人吧?何长山的心里又一阵阵发酸,三年的地窨子生活,她的胆子变小了。他故意停下脚步,拽了珍珍一把,让她和自己并排走。见珍珍神色忐忑,他鼓励她,珍珍,从今天起,你谁也别怕,也不必躲着藏着了,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何长山的话赶走了珍珍心里的不安,她的脚步慢慢平稳,头也抬了起来。等那个人走过去,她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看到路旁一个机井里正哗哗地朝外冒水,她走过去,用手掬起垄沟里的水洗脸,洗了一遍又一遍。珍珍扬起脸,孩子似的问何长山,好几天没洗脸了,我的脸白了吗?看着珍珍苍白的俏脸,何长山忍不住摸了一把她湿漉漉的脸蛋,满眼都是爱怜。何长山这个亲昵的举动,让珍珍一下羞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长山哥,当心让人看见了。何长山朗声大笑,看见就看见呗,我摸自己的老婆,又不是摸别人。

珍珍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说,没领证呢,还不是你老婆。何长山拽起她的胳膊,说,老婆,咱赶紧领证去。珍珍甩开何长山的拉拽,像个小猫似的乖乖跟在何长山的后面。

到了公社门口,何长山跟珍珍开玩笑,珍珍,到衙门口了,你想好了没?后悔还来得及。

珍珍噔噔地朝前快走了几步,回头见何长山冲着她坏笑,她又噔噔地返回来,也和何长山开玩笑,长山哥,你想好了没?如果后悔,也来得及哦。你不要我,我就到公社的大喇叭上喊两声,我敢保证,就咱这个小模样,喊不了三声,就被人抢走了。

何长山就喜欢珍珍这张小嘴,吧啦吧啦的像个小辣椒一样。他笑着紧走了几步,别贫了,咱快进去吧。

公社的秘书看起来和何长山岁数差不多,两人见面就打哈哈,互相逗乐,果然如何长山所说,俩人很熟。听何长山说来领结婚证,秘书瞅着珍珍坏笑,长山啊,不赖嘛,花骨朵似的。然后他突然沉下脸,问珍珍,你是自愿的吗?是不是被何长山这小子拐骗了?珍珍慌得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自愿的。看珍珍这么紧张,秘书哈哈大笑起来。何长山扔给秘书一盒烟说,别闹了,赶紧办正事吧。秘书这才坐到桌子后面,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拿介绍信过来。珍珍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了,她紧张地盯着何长山,看他怎么应付。没想到,何长山从兜里掏出两张介绍信,放在桌子上,然后冲珍珍挤了一下眼。

珍珍一下子晕头转向了,何长山从哪儿变出来的介绍信?按了手印,办证的时候,要俩人的照片,何长山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俩人的单人照片。秘书说,按规定得是俩人的合影。何长山抽出一支烟点着递到秘书嘴里,然后说,通融通融,到县城照相得三四天,找个小媳妇不容易,早办心里早踏实。秘书大笑起来,看来怕人家变卦啊。何长山连连点头,是,是,怕变卦。秘书回头问珍珍,你变卦不?珍珍脑瓜转了一下,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大哥,你就成全我们吧。珍珍把秘书说乐了,他冲珍珍竖起大拇指,对何长山说,长山,你小子眼光不赖,小嫂子既漂亮又聪明。说完,他把俩人的单人照片拼在一块儿,盖上了公章。秘书把结婚证递给何长山,又逗了一句,长山,下次可别颠换了,就这个吧。何长山笑着连连说,不颠换了,这辈子就是她了。

看着大红的结婚证,珍珍既兴奋又紧张。出了公社大门,她不住地问何长山,长山哥,咱俩真结婚了?何长山也兴奋地答,对,真结婚了,你成了我正式的老婆了。珍珍突然对何长山说,长山哥,我高兴得真想贴个墙。何长山扑哧笑了,路上都是人,你怎么贴?珍珍撒娇说,长山哥,找个安静的地方吧,我真想闹腾闹腾。何长山被珍珍的好心情感染了,他说,朝前走往北有片槐树林,咱们到那儿去吧。

槐树林很大,站在中间,四面望不见头,每棵槐树都有碗口粗,茂盛的枝叶连接在一起,像一把大伞遮住了天空,星星点点的光线从稠密的枝叶间照下来,在地下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一些小昆虫在光影中来回飞舞着,偶尔有一两声鸟叫传来,却看不到鸟的影子。

珍珍走进槐树林,开始欢呼,长山哥,树林里真静啊。何长山笑着说,你不是贴墙吗?贴啊。珍珍靠在一棵槐树上,用手绕着自己的辫梢,不好意思地说,不贴了,怕你笑我不稳当。何长山走近珍珍,一片圆圆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来回跳动,何长山埋下头用嘴点了一下那片光亮,坏笑着说,我就喜欢你那不稳当劲儿。珍珍一下羞红了脸,兔子一样跳开了,她赖皮地说,不贴了,就不贴了。何长山看着珍珍活泼可爱的样子,心里喜爱极了。

何长山坐在一棵槐树下,招手让珍珍坐到他身边来,珍珍却坐在另一棵树下,俩人隔着一段距离。何长山又朝珍珍招招手,珍珍又朝远处挪了挪,故意板起脸说,前轱辘后轴要保持距离。珍珍说着忍不住扑哧笑了。何长山哈哈大笑,还记着我的恨啊?要不,再把气门芯松松?何长山坏笑着凑过去,怎么证领了,倒和我远了呢?

何长山一提结婚证,珍珍顾不上和何长山闹了,连忙问,长山哥,你从哪儿弄的结婚介绍信?何长山得意地说,别处从哪儿弄?你哥那儿呗。珍珍连连摇头,不可能!我哥怎么可能给你开介绍信?何长山神秘地说,谁说是你哥啊,是你二嫂给开的。珍珍更加不信了,你别蒙我了,就我二嫂,你借她个胆,她也不敢。何长山说,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就是你二嫂给开的。珍珍用手捶打了何长山两下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咋回事呀?何长山坏笑着说,你贴个墙,我就告诉你。珍珍撅起了嘴。何长山逗她,我就喜欢你耍小性子的样子,撅着小嘴真好看。珍珍心里想笑,嘴还是撅着。何长山讨饶,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我没有骗你,信真是从你二嫂那儿弄的,是翠竹帮的忙。我教给翠竹,就说她娘家俩亲戚想到省城干活,要开村里的介绍信,亲戚和大队会计有仇,介绍信开不出来,想在咱村开两张,空白介绍信盖上章就行了。你二哥讲原则,找你二哥肯定办不成,我让翠竹找你二嫂。翠竹说,她找你二嫂肯定能行,好像很有把握似的。其实,我也是想试试,能办成更好,办不成也就算了。没想到,翠竹还真办成了。

珍珍听完,还是不大信,我二嫂胆子这么大?何长山也说,是啊,你二嫂见了你二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介绍信上的公章翠竹造不出来啊。珍珍信了,夸何长山,长山哥,你的心眼儿太多了。何长山揶揄道:比你二哥马蜂窝还多?珍珍反问,他这个马蜂窝不是被你算计了?

俩人都笑了。何长山说,咱回去后,得好好谢谢翠竹。珍珍说,嗯,我就翠竹一个贴心人了。

珍珍又问何长山结婚证上她的照片从哪儿来的,何长山又嘿嘿笑,这可是个大秘密,你不贴个墙,不告诉你。珍珍笑了,怎么今天跟个小孩子一样啊。何长山说,今天高兴,就想看你闹腾闹腾。珍珍说,不闹腾了,你赶紧说。何长山说,这个简单。有一天,我到你家吃饭,在炕边上看到一本毛主席语录,里面夹着你的中学毕业证。毕业证上的你梳着小辫子,俩大眼水汪汪的,看得我心里痒痒的,我就顺手牵羊把语录偷走了。后来发现,语录里还夹着一张照片。没人的时候,我就拿出来偷偷看两眼。今天办结婚证,派上用场了。

珍珍心里像抹了蜜,她激动地问,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呀?何长山突然脸红了,好几年前的事了,好像是有了飞虎那年。

珍珍的心里又一热!心里的蜜一下融化了,整个人都被甜醉了。原来何长山早就喜欢上她了。这么聪明能干而又细腻多情的男人,现在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一个人了,她是多么幸运啊。珍珍坐到何长山的身边,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听着何长山坚强有力的心跳,珍珍觉得幸福极了。

俩人在槐树林里缠绵了一会儿,开始商量下一步的打算。何长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领了结婚证,什么也不怕了。可以投奔山西的战友去,战友在煤矿是个小头头,让他在煤矿给安排个活干,估计问题不大。再就是回家。散队处理队里的财产时,他托李建仓帮他抬价买下了六队的旧牲口圈。回家后可以暂时先住在牲口圈里,等以后日子过好了,再把牲口圈拆了翻盖成新房。

何长山的周到和细心,让珍珍既幸福又感动。她说,长山哥,你说吧,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何长山说,去山西好,那儿没人念叨咱们的事,日子过得自在。何长山迟疑了一下,又说,就是村里的事儿,让我有点挂心。李东生和台乱,干工作不成熟。散队分地图省事,好赖地不分,分到赖地的社员都有意见。我看准了,麻烦还在后头呢。这事不解决,过不了两年,咱村非乱套不可。

何长山念叨这些的时候,脸上满是忧虑。珍珍明白了何长山的心思,他虽然已经不当支书了,但心里却一直没放下村里的工作,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不管他走到了哪儿,这块石头也会在他的心里放着。何长山为了她,舍了家庭、事业,甚至差点为她舍了命,她有什么理由拖着他的后腿,不让他干自己愿意干的事呢。想到了这里,珍珍对何长山说,回村吧,咱不能一辈子都在外面漂着,总有一天还得回去。

何长山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回村日子不好过,肯定有很多唾沫星子。我是男人倒没事,就是担心你受不了。

珍珍把头一昂,长山哥,三年的地窨子生活我都挺过来了,还怕啥唾沫星子?

何长山还是犹豫,咱再好好想想。

珍珍说,不想了,就这么定了。我也早想家了。

既然珍珍坚持回家,何长山也就下了决心。俩人先到长岭家,长岭没让他们进门,隔着门缝扔出了二百块钱,说,从今儿开始,我兄弟媳妇只有大凤。我也不是你们的姐了,各过各的日子吧。

珍珍尴尬地看着何长山,何长山捡起地上的二百块钱,安慰珍珍说,我姐就这样的脾气,你别介意,咱先回家吧。

到了木庄村口,何长山给珍珍打气,别怕,咱领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珍珍也给何长山打气,长山哥,你从哪儿跌倒的,我还让你从哪儿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