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柱用砖头把四凤的脑袋砸了个口子。
这个消息对于木庄来说,犹如当空响了一声炸雷。在人们的心目中,根柱是个窝囊人。他名叫根柱,却既无根也无柱,说话没一点爽快劲儿,别人说东他跟着说东,别人说西他跟着说西,什么时候也没有自己的主见。爹娘嫌他没血性,逼着他去当兵锻炼。当了几年兵回来,性子一点没变,却混了个好工作,转业到县食品公司当了司机,成了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人。有了公家人这身皮罩着,根柱娶回了漂亮的翠竹。自从翠竹进门,他就成了全村怕老婆的典型,翠竹的每句话,对他来说,都是最高指示。木庄的男人,骨子里带点大男子主义,见根柱这么怕老婆,都有点瞧不起他,经常讥笑他是半块男人。有一次,几个男人喝多了酒,仗着酒劲儿扒他的裤子,说是看看他裆里到底长没长着男人的家伙。男人们看到,男人该长的零件根柱一样不缺,而且还长得虎虎生威。男人们都百思不解,按说长着如此家伙的男人,应该血气方刚才对,为啥性子却像女人一样绵软呢。男人被当众扒了裤子验身,对翠竹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奇耻大辱,她逼着男人找这几个人算账,根柱却畏首畏尾不敢去。见男人实在提不起来,翠竹也就忍了这口气,却把不满埋进了心里,只要一不顺心,就骂根柱。
根柱用砖头砸四凤,人们一下子对根柱刮目相看。男人们说,看来根柱裆里没白长着一个大家伙,关键时刻显示出了威力。女人们则普遍认为,根柱这么做,都是翠竹逼的。
李建仓对待四凤的英雄气概,翠竹非常佩服,她觉得全村就李建仓是条汉子。和李建仓相比,她觉得自家的男人更加矮小了。想想兰儿每次都像做贼一样把花儿的饲料倒腾过来再倒腾过去,翠竹就觉得憋气。山是家里的上门女婿,翠竹不好数落,她就把气撒在根柱身上,骂根柱没出息,草包得还不如一个娘儿们。根柱怕了翠竹一辈子,对翠竹的责骂早已习以为常,无论翠竹怎么骂,他就是闷葫芦一个。翠竹见骂不出什么成色,就去找珍珍发牢骚。珍珍劝她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全木庄数你享福。根柱对你百依百顺,你让人家朝东,人家不敢朝西。
翠竹心里还是有怨气,如果根柱能像长山和建仓那样顶天立地,我乐得让他指挥我,可惜我没这个命。珍珍叹口气说,你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其实人与人差不了多少,长山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有本事。四凤这么挤对花儿,他也是干生气没有辙儿。一提四凤,翠竹就来气,我就纳闷儿了,木庄这么多人,为啥都怕一个臭娘儿们?珍珍说,不是怕她,是怕她手里的权,现在木庄数她的权大了。翠竹不解,比你家长山的权还大?珍珍长叹一口气说,是,现在村里人不怕支书,都怕四凤了。翠竹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谁说村里人都怕她?李建仓不怕她,我也不怕她,说不定哪天我去和她斗斗,我偏不信,她长着俩脑袋。
翠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过三天,她就指挥着根柱推着小拉车大张旗鼓地到花儿那儿买饲料。花儿感激翠竹的仗义,把饲料装到小车上后,让赵明帮忙送到兰儿家去。赵明拉着车,翠竹和根柱在后面推着,花儿迟疑了一下,也追了过去。四个人走在小区的街道上,好像是在游行示威一样。
兰儿一见四个人拉着饲料进门,脸刷的白了。赵明和花儿走了以后,兰儿和翠竹大吵了一架。兰儿嫌翠竹大明彻亮地买了花儿的料,翠竹说兰儿没出息,和她的窝囊老子一模一样。兰儿挖苦娘活了半辈子,也不懂得迂回,什么事都愿意出个风头。
因为翠竹的意气用事,兰儿连续三天被退奶。兰儿的牛正是出奶旺期,三天退奶损失了几大百。兰儿说,娘啊,什么最有说服力,白花花的银子最有说服力。你仗义为别人,咱损失了钱财,谁给咱补回来?你和珍珍好,珍珍给咱补吗?我和花儿好,花儿肯给咱补吗?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过好自己的光景才是最主要的。全木庄这么多人,比娘力量的有的是,除了李建仓,你见哪个人出面跟四凤闹腾?是不想闹腾吗?不是,是闹腾不起。谁也不肯拿着自家的光景赌气,也就是娘傻乎乎的,不考虑三不考虑四的意气用事,你这么做,除了让你闺女损失几大百,得到了什么?你能让四凤不退奶吗?你不能。娘啊,我恳求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了,争气不养家,养家不争气。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安生在家带孩子,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翠竹被兰儿数落得两眼冒泪,可又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好坐在一边抹眼泪,谁也没有注意到根柱是什么时候走出家门的。
根柱去找四凤,他见到四凤,直接就问,四凤,为啥给俺兰儿退奶?四凤轻蔑地看了根柱一眼,懒懒地说了一句,她家的牛奶不合格。
根柱又问,三天都不合格?
四凤答,对,都不合格。
根柱瞪眼瞅着四凤大口喘气。四凤眉毛一挑,又说了一句,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不合格,照样退奶!
四凤话音刚落,根柱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冲到四凤跟前,照着她的脑袋猛地砸了下去,砸完后,还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我看你这个人也不合格,让你重新回回炉!
四凤一下子倒在地上,头上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四凤被120的车拉走以后,根柱也被乡派出所的警察带走了。
根柱闯了这么大的祸,把翠竹和兰儿一下子吓蒙了,娘儿俩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珍珍和何长山闻讯赶了过来,珍珍一看事情闹得这么大,赶紧安慰翠竹说,事既然已经出了,再哭也不顶用了。何长山说,我已经让飞虎到县医院去了,看看四凤的伤势如何,咱才能作下一步的打算。他让翠竹在家等消息,他到派出所去摸摸底,如果四凤伤势不严重,尽量把事拦下来在村里解决。
何长山走了以后,翠竹担心地问珍珍,你说四凤会不会死了啊?珍珍安慰翠竹说,不会,四凤脑袋硬着呢,不会这么不禁打。珍珍一提四凤的脑袋,翠竹哇的一声哭起来,根柱这个挨千刀的,这么大岁数了,连个架也不会打,打架都是打屁股,哪有打脑袋的。珍珍说,你先别胡思乱想,咱们先想想下步该怎么办?翠竹哭丧着脸说,你拿主意吧,我现在脑子乱成一锅粥了。珍珍对翠竹说,走,咱俩去找台乱,让台乱到县医院去,四宝从省城回来后,一定先到医院,让台乱压压四宝的火。
晚上,飞虎传回来消息,砖头砸在四凤的颅盖骨上,没有伤到脑子内部,只是外伤。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不过台乱报告了坏消息,因为打架的是根柱,四宝的火压不住。四宝发话,要做法医鉴定,看样子不把根柱送进监狱不罢休。
翠竹眼圈红了,四宝肯定是记着选举时的恨,看来根柱要跟着我倒霉了。翠竹提到选举,何长山有点过意不去,他安慰翠竹说,四宝这会儿正在火头上,等他火消了,我再找人周旋。
何长山让翠竹带点东西到医院去看望四凤。他说,解铃还需系铃人,翠竹去了给四凤说几句好听话,也许事就好办了。翠竹气呼呼地说,让我给她说好话,还不如杀了我!珍珍赶紧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根柱闯了这么大的祸,咱不低头不行啊。珍珍把脚一跺,无奈地说,只要能放过根柱,我就豁出脸来,给狗娘养的说几句好话。兰儿听到这话,忍不住抱怨翠竹,娘,你如果早这么想,咱家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翠竹瞪了兰儿一眼,娘低头只为你爹,为别人娘宁死不屈!
第二天,翠竹带着东西到医院看望四凤。台乱说了半天的好话,四宝也没让翠竹进病房的门。
根柱的事落不了实,翠竹沉不住气了,她急得六神无主,在家里一刻也待不住。珍珍怕她出事,干脆让她住在了自己家。翠竹晚上睡不着觉,抹着眼泪对珍珍说,以前觉得根柱窝囊,现在少了这个人,天好像塌下来了。
何长山把村里与四宝能说上话的人都找遍了,仍然没有说动四宝。
四凤的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是轻伤害,按照法律规定,只要四宝到法院一起诉,根柱将面临三年以下的刑期。
翠竹一下子垮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无论珍珍劝什么,翠竹只说一句话,根柱钻了监狱,我也不活了。翠竹做事一贯是我行我素,一切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现在为了根柱,她舍下脸来,向四凤低头。听说根柱要进监狱,她不吃不喝,连命也不要了。珍珍原以为翠竹对根柱没有多少感情,甚至有点看不起自家的男人。可根柱出事以后,珍珍看到翠竹对根柱的感情并不次于她对何长山的感情。
翠竹成了这个样子,珍珍既心疼又感动,她对何长山说,你再去找找李东生,看看四宝能回头不?何长山为难地说,李东生说了,这事换作别人好办,问题的症结在翠竹那里,选举的时候,翠竹给咱们当卧底,四宝一直记恨在心。珍珍说,既然是这样,咱就更应该帮她了。何长山咬牙说,好,我再去找李东生,如果四宝肯放过根柱,这个支书我不干了,让四宝干。
何长山把话说到这个分上,李东生只好答应再去说和一次。这一次事情有了转机,四宝思想上有了松动,四凤却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不许兰儿在奶牛小区养奶牛,二是花儿经销的蓝天饲料必须转让给奶牛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