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床边跟鬼一样盯着她的小丫头是她的继妹顾婉宁,一向被婉宁欺压惯了的顾凝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可转念一想,自己是见过鬼的,还怕她一个小姑娘不成,于是气势汹汹的瞪了回去。
顾婉宁愣了愣,对她做了个“傻子”的口型,转身却是另一幅面孔,只听她娇滴滴的对薛氏喊道:“母亲,姐姐醒了。”
果真是亲生的,这做戏的功夫都是一套一套的,顾凝深感佩服。
薛氏闻言,放下茶杯走到顾凝床前,满眼怜爱,“凝儿,头还疼吗?”
顾凝也没那么容易被唬住,眼神在她们身上瞥两眼,然后继续盯着窗外装傻。
“凝儿这是想出去玩呢。”戏伴不搭腔没关系,薛氏独角戏也唱得好,她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轻轻拍着顾凝的后背,用哄秀宁一般的语气说:“等凝儿身子大好了,便可以出去,到时母亲带你们姐妹去安和寺里拜拜,我们姐儿菩萨保佑,日后定会康康健健的长大。”
顾凝面上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心里却对薛氏母女翻了无数个白眼,她能不能健健康康的活下来,难道不是看薛氏她们作不作妖吗?
顾婉宁盯着顾凝那副痴傻的模样,心里很是嫌恶,那个福嬷嬷还说她看似好了,惹得她们巴巴的跑过来一趟,结果还是这幅模样。心里嫌恶,嘴上说的话却是,“母亲,大姐姐怎么不理我呀?”
薛氏摸了摸顾婉宁的脑袋,“你姐姐刚醒,怕是还缓不过来。”
顾婉宁翻身下床,“那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姐姐休息了,陶先生兴许来了。”
陶先生是薛氏给顾婉宁请来教习琴乐的乐师,顾凝还没落水时,薛氏也会装模作样的让她跟着一起学,实际上就是顾婉宁习琴,顾凝拨弄琴弦瞎玩,好在陶先生是个性子孤傲的,也不爱嚼舌根,故顾家大小姐心智未全的消息没从她这传出去。
薛氏看不得顾凝好,却也不至于蠢到到处宣扬她是个傻子这件事,坏了顾凝的名声,对顾婉宁她们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婉宁到底年幼,才出了寿安堂,就耐不住性子嘀咕:“那个老毒妇,还说那个傻子好了,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真醒了呢。”
“不许胡说。”还未到自己的地方,难免会被有心人给听去,薛氏向来谨慎,可她心里对福嬷嬷瞎报一事也是不满,还未确定的事就立马跑过来告诉她,说得煞有其事,害得薛氏也是担心了一阵,“现下我们动不得她,就是你,也要恭恭敬敬的喊她姐姐知道吗?就算那丫头醒了,你在她面前也要好好对她。”
一面对顾婉宁叮嘱,薛氏一面想着要如何安排顾凝身边伺候的人,若非福嬷嬷有顾凝奶娘这一身份在,薛氏真想一同处置了这个蠢货。
非但薛氏想处置福嬷嬷,顾凝也想把这妇人除去,有这么一个天天监视着自己的人在身边,顾凝要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她眼珠一转,看到捧着吃食进来的雪蚕,心下有了主意。
福嬷嬷看见薛氏走时看都不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把事情办砸了,连带着对顾凝也没前几日那样好脸色了。进屋见到雪蚕在给顾凝喂粥,不能发作主子,福嬷嬷便把气撒到奴婢身上去了,她不顾顾凝还在喝粥,一把抢过瓷碗,“拿来,毛手毛脚的,连粥都喂不好。”
雪蚕对福嬷嬷和薛氏走得近这件事已是不满,这一争夺,气都出来了,“嬷嬷你这样抢过去,也不怕洒了伤了小姐!也不知道您如今伺候的是哪位主子,我虽笨手笨脚,却也不是那二心的。”
“你个小蹄子胡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福嬷嬷对雪蚕动手不是一天两天了,扬手就想给她一掌,忽而想起这里是寿安堂别院,不是顾凝自己的院子海棠居,才收手威胁,“仔细我回了夫人,把你打发卖出去。”
眼见着这场战争就要偃旗息鼓,福嬷嬷因着要给顾凝喂粥,就站在床边,趁雪蚕扭头收拾的那刻,顾凝身子一歪,直直撞向福嬷嬷。福嬷嬷一时未有防备,顾凝又刚刚好撞到她拿碗的那只手,一碗热乎乎的粥迎头淋下,顾凝立即疼得大哭。
粥确实是热的,可不至于烫出什么事,也是瞧见这样,顾凝才舍得自损三千。虽说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要做出受了大伤的势头,顾凝放在被里的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哭得十分委屈。
福嬷嬷和雪蚕皆是吓了一大跳,雪蚕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福嬷嬷,小小的身躯把顾凝护在怀里,取出手帕帮顾凝擦去脸上的粥液,“福嬷嬷就这么急于表功吗?这还是在老夫人的院里,若是在海棠居,福嬷嬷是想翻身做主子吗?”
“分明就是、就是......”福嬷嬷有口难言,难道还能说是顾凝自己作的不成?
屋外的雪茶她们闻言也立即进屋,瞧见顾凝满头粥液惨兮兮的模样也是气急,大声呵斥:“都是怎么伺候的?”把福嬷嬷也骂了进去。
又回头吩咐:“还不快去打盘水来!”
福嬷嬷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想起方才屋里只有她和雪蚕,还有一个傻子小姐,她立即摆出自己的身份狡辩,“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指责我?小姐可是吃着我的奶长大的,我还能害了小姐不成,分明就是这丫头毛手毛脚,伤了小姐!”
雪茶对福嬷嬷早有不满,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嬷嬷这话留着向老夫人说吧。”
“就是老夫人来了,我也是不怕的。”福嬷嬷说得理直气壮,从前她对顾凝好的时候,顾凝拿她当长辈敬重,后来顾凝傻了,福嬷嬷哄哄她再吓一吓,她也就对福嬷嬷顺顺从从的,这也是薛氏会留下她的原因。
顾老夫人本就打算今日过来看看顾凝,才刚用完早膳,就听说别院出事了,是以她来得很快,也恰巧撞上了顾凝哭哭啼啼、雪茶替她梳洗这幕,“这是怎么了?”
虽不是质问,却也叫屋里一干奴仆心颤了颤。
雪蚕委屈的含泪跪下,正想向老夫人禀报此事,福嬷嬷倒比她先哭了起来,“老夫人可要替我做主啊!老奴在顾家侍奉多年,看着大小姐长大,说句僭越的话,老奴心里也是将大小姐看做自己孩子,一心为了她好。这丫头办事不利,把粥洒了,老奴一时心疼小姐,骂了这丫头几句,这丫头竟想栽赃到我头上,不想我这把岁数了,还要被人冤枉......”
说罢,便瘫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血口喷人!”雪蚕指着福嬷嬷气急,却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老夫人明鉴,您瞧,就是老夫人在这,这丫头也敢对老奴指手画脚。”福嬷嬷继续添油加醋。
雪茶也对福嬷嬷这幅死皮赖脸的做派恶心到了,但她还是比雪蚕多了几分耐性,“老夫人,奴婢同翠玉她们当时在屋外,虽未看见屋内发生何事,却也听到雪蚕与福嬷嬷发生争执,似是福嬷嬷将碗抢了过去。”
“你们情同姐妹,自然是替她说话。”福嬷嬷继续颠倒黑白。
顾凝坐在床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却是在打量这群人的神色,福嬷嬷颠倒黑白的本事确实厉害,雪蚕和雪茶到底年轻,也没她那样撒泼的本事。顾老夫人坐在她床边的太师椅上,犀利的眼神望向翠玉,“你听到了吗?”
翠玉也是被福嬷嬷打怕的,顾凝从前又对福嬷嬷服服帖帖的,于是,福嬷嬷一个眼神便叫她倒戈:“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可是......雪蚕做事一向毛躁。”
软脚虾。顾凝心里腹诽,瞧见福嬷嬷委屈拭泪的模样,也该轮到她上场了。
“我可怜的姐儿......被这小蹄子烫伤了不说,还要冤枉我一个老妇......老夫人,您看大小姐被烫成什么模样。”福嬷嬷说着就要上来看顾凝的伤口。
就在福嬷嬷碰到顾凝那一刻,顾凝身子猛地一颤,眼里满是惊恐,瑟缩着身子就往康嬷嬷那边躲,这些日子最常见到的便是康嬷嬷。她同顾老夫人还不熟,骤然贴上去怕会惹人生疑,小顾凝眼里噙着泪,抱住康嬷嬷,“嬷嬷,怕。”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均是震惊。
福嬷嬷顿时慌了手脚,连忙补救,“大小姐,你不认得老奴了吗?老奴常给您做糕吃啊。过来让嬷嬷看看,小姐烫到哪了。”常以吃食威胁顾凝才是真。
康嬷嬷回揽顾凝,满眼嫌恶的看向福嬷嬷:“小姐吓成这幅模样,还说不是你?”
“冤、冤枉啊!”福嬷嬷还叫喊冤,她也不知道,顾凝怎么敢不听她的话。
康嬷嬷拍着顾凝的背轻声哄她,用哄幼童的语气问:“没事了,没事了。大小姐可知道,这屋里谁是坏人?”
顾凝从康嬷嬷怀中探出头,看了福嬷嬷一眼,又吓到缩了回去,噙着泪水不敢说话,这演技浑然天成,饶是顾老夫人看到,对顾凝又多了几分怜惜,她放软调子对顾凝说:“别怕,祖母在这。”
顾凝瞪大眼睛看着顾老夫人,又埋进康嬷嬷的怀里,指向福嬷嬷:“她坏。”
“大小姐!”福嬷嬷当即喊了起来,顾凝也适时作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住口!”顾老夫人厉声喝道,“把这刁奴给我捆了!”
老夫人话音刚落,立马就有几个身材健壮的嬷嬷上前把福嬷嬷捆住,塞住她的嘴巴,狡辩的话全被塞在喉中。康嬷嬷怕顾凝见到这样的场景会害怕,便把她搂在自己怀中,把她耳朵捂住,却见顾凝扯了扯她衣袖。
康嬷嬷问:“怎么了?”
“她会打人。”顾凝瑟瑟发抖的说,还从康嬷嬷怀里看了眼雪茶,给她提示了,就看这丫头伶不伶俐,能不能配合她了。
好在雪茶脑子机灵,听顾凝这么说,立马挽起袖子,叫老夫人看清上面青紫的痕迹,“老夫人明鉴,福嬷嬷仗着自己是小姐的奶娘,觉得自己高我们一等,平日里对我们非打即骂,若有顶嘴,便打得更狠。海棠居的奴婢,都没少挨打。”
顾老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从前为何不说”
雪茶含泪道:“闹到夫人面前,嬷嬷也有办法说成是下人办事不利。”
见有人撑腰,雪蚕的底气更足了,她补充道:“嬷嬷还因为小姐懂事晚些,时常克扣小姐的吃食,拿去给自家侄儿了。你瞪我又如何?我说的都是真话,这事小厨房里的人都知道,你家侄儿吃得满嘴流油,胖成那样。”
顾凝在心里暗叹,还好刚刚她是跟雪茶对上了视线。
雪蚕是个嘴碎的,又絮絮的说了福嬷嬷许多罪状,福嬷嬷被堵住了嘴,有口难言,眼神若能杀人,只怕这会雪蚕已被戳出数道刀口。
顾老夫人听到最后,已是气得发抖,她许久未过问家里的事,却没想到薛氏连家都理不好,才叫这老妇奴大欺主。
顾老夫人冷声道:“把她关进柴房里好好审审,我倒要看看,你仗着是凝儿的乳母,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事。审出来了也不必通知夫人,直接来回了我就行。”
底下嬷嬷应了后,便将福嬷嬷拉下去,福嬷嬷哀嚎着不肯离去,那几个婆子也是有手段的,找准位置掐了福嬷嬷一把,叫她软了身子,就把她拖了下去。
顾凝这出戏却还没唱到最后,她今日的最终目的可不只是一个嬷嬷。顾凝从康嬷嬷怀里出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抚平顾老夫人的眉头:“不气。”
看着自己圆糯的孙女,顾老夫人的气才消了几分,她也惊喜与顾凝的改变,虽说只能蹦出几个字,却也有自己的想法了,她又问了句:“你可认得我?”
顾凝凝视着老夫人,用力点头,“好。”
康嬷嬷忙说:“叫祖母。”
“叫祖母。”顾凝乖顺的跟着说。
“罢了罢了,如今这样也算慢慢好了。”顾老夫人叹道。
康嬷嬷宽慰:“大小姐比从前好多了,老奴想着,过两年,小姐也就懂事了。”
顾老夫人又问了顾凝几句话,顾凝偶尔答上一两句,偶尔盯着一个地方不说话,顾老夫人便也觉得无趣了。起身准备回去,却见顾凝揪住她一角衣袖,巴巴的望着她,半晌才憋出一个字,“怕。”
“大小姐是知道谁在护着她呢。”康嬷嬷感慨。
“把西厢房收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