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一到北极狼面前就变成一只彻底的小乖羊。这里只能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因为我们混得太熟了,熟到我的一半是他,他的一半是我,一旦碰到一起就混成一团,特别放得开。于是与狼共舞的时候,身心总暧昧着一种渴望,那就是被狼吃掉。
匆匆回到502室,把牛仔短裤、丝袜、三角裤什么的甩了一地,然后哼着《等你爱死我》的小曲儿冲澡、化妆,再换一件湖蓝色大尖领衬衫——这家伙不喜欢我穿得太性感。仔细系好七颗钮扣——一会儿北极狼再一颗一颗解开它们。然后喷一点迪奥牌香水……
接着,三个女光棍瞪着死鱼眼睛,气哼哼听我扔下一声“拜了”,然后抛下她们冲出房间。
骑一辆花50元(肯定是来路不明的赃物)买来的小坤车,长发轻舞飞扬地飘过一路夜色一路雨丝,又飘向北极狼的家。像往常一样,我悄悄绕到后窗,拣一粒小石子,啪地打在窗玻璃上。然后门就无声地开启,灯影中闪出北极狼灿烂的笑和张开的双臂。他拦腰抱起我,悄悄穿过走廊溜进他的房间——免得惊动他的父母和小妹。我知道,如果时间不是很晚,他会坐在他家的丁香小院里,寂寂地拉着手风琴,低声吟唱那些老掉牙的俄罗斯歌曲等我。
进了屋,我把自己吊在北极狼的脖子上不肯下来。
我说,你晚上发的e-mail好坏……你说不愿意让我放纵黑色激情,放弃自己,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私有化吗?
北极狼卑鄙地一笑,把我放到床上说,难道你想公有制?
我使劲捶他,说你以为你谁呀!想把我挂在腰带上?太天真了!我家绝对有母系氏族的遗风,从外婆、母亲到我,一向认为全部历史是女人摇篮里长大的,所有故事是从女人身上开始的,一旦女人从幕后走上前台参与历史的进程,这段故事一定缠绵悱恻,哀婉动人,远比男人刀光血影的历史好看得多,所以我要到社会上去创造故事。
他的烟味和独有的体味袅袅袭来,让我好软,我突然好想好想。我勾住他的脖子悄声说,快,吻我。北极狼不动,只是俯身用深情的目光盖住我说,你想创造什么故事?快告诉我。
我把从《海都晚报》上撕下的那则广告从短裤的屁兜里掏出给他看,我轻笑着说,我将从这儿杀向社会,你会在无奈的世界看到一个精彩的我。
北极狼拿过广告扫了一眼。凯达商贸集团招人?你的叶怡姐不就是那儿的时装屋业主么?他说。
我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好地方谁都愿意去,我决心前仆后继了。
他说,听说那儿的老板吴凯是雁过拔毛的大色狼,别让他把你撕碎了。
我弹簧似地一跃而起,骑到北极狼身上,弄乱他的头发,笑嘻嘻说,说什么说?你就是一只狼,早把我撕碎了。
北极狼吻吻我的手说,这几年有不少匿名信告吴凯,去年省纪委组织专案组查了三个月,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听报社的人说,查来查去就是财务管理混乱问题。不管怎样,凯达的水很深,还是小心点儿好。等你在风雨中走累了的时候,请回到我这里来。北极狼紧紧揽住我的腰肢,我觉出他的激情和骚动。
没办法,只要一嗅到他的烟味、体味我就会醉。柔情的炫风穿过我的身体,我偎进他的臂弯,呢喃着贴紧他说,这是个速溶时代,男人是“雀巢”,女人是“伴侣”,合在一起才有滋有味。所以,今晚我与狼共舞并不意味着我多么爱你,我只是可有可无地、即不热烈也不痛苦地想你……
我静静地、焦渴地看着他把手伸过来,伸向我。那双手苍白而修长,笼罩着一种忧郁的感觉。从第七颗到第一颗,他轻轻解开我的钮扣(他总是从第七颗开始)。我长叹一口气,把自己舒展在床上,犹如冬天美丽而柔软的雪花。天蓝色的泡泡纱大床单像圣洁的海,他知道我喜欢海喜欢天蓝色,每躺到这片海上我的生命就汹涌成波峰浪谷。
哦,我的好娇娇,不许出声不许动,让我的吻一点点耕耘你覆盖你淹没你,北极狼轻柔地说。
《2》
北极狼做爱充满情调和诗意,不像别的男人那样疾风暴雨,直奔主题。
每次,他都从我的前额吻起,然后贪婪绵密地吻下去。吻到我的唇,先是沿着唇线细细密密地吻一圈,再含住舌尖,像吮蜜的蜂儿。吻到我的胸,他也像绕着盘山路一圈圈转,最后登顶——他说吻一个女孩是人生的一件大事,绝不能随随便便,浮皮潦草。最后一直吻到足尖。他说我的额头和脚特别好看,额头圆润饱满,侧面看像一个圆圆的问号,脚修长而纤巧,脚趾弯弯,有一种迷人的质感和弧度。
他的吻总是让我浑身如火,颤栗不止。我把十指深深插入他的浓发,贪婪地拥紧他逼近他。他抚摸着用红丝线挂在我胸前的那枚挂件——那是一枚狼牙——说,娇娇,瞧我已在这里守候很久很久了……
我们在一起温存时他总叫我“娇娇”,因为我一钻进他怀里就化成水,特软特柔特娇。“娇娇”这个称谓成了我和北极狼最甜蜜的小秘密小把戏,全世界谁都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今天晚上发生在椭圆形办公室迪厅的战争,也没来得及问他今晚去见的那位婚介女孩长什么人模狗样,就融化在他那结实、雪白的怀抱中并款款沉入晕眩无比也快乐无比的巨浪。我特别迷恋他那绵密的吻和轻柔的进入,很诗意很文化很莎士比亚,体贴优雅得叫人魂飞魄散,欲死欲活。
北极狼那些小动作坏极了,总让我抛却女孩子的一切羞怯,激情澎湃地拱起身子叫,要我要我要我……
欲望的火焰把我照耀得分外美丽。
《3》
那枚特别的挂件——狼牙,是北极狼送给我的。
北极狼的真名叫白茫,这个绰号——也是他的网名——是我灵机一动叫出来的,我的网名媚眼狐也是他起的,后来这成了我们的代称。
北极狼和我同校,高我四届。他学的是新闻传播专业,却酷爱文学、音乐和油画,九十年代中期毕业到省报驻h市记者站做了记者。以往我们常在校园林荫道上碰到,但像绿叶和落叶一样毫不相干。
我们的相识与相熟完全是一场恶作剧造成的。那是1997年3月26日傍晚,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还有数学系、物理系一大帮狐朋狗友集资包了个大单间,给我过二十三岁生日。我们都是校内文艺界名流,自认为是当代出类拔萃之辈,逢年过节常在一起搞节目,为学校制造欢庆气氛,因此熟得一塌糊涂,并形成一个固定小圈子,其间发生不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包括吃药打胎以及一哭二闹三上吊(口头的),但打归打闹归闹,聚会时一个不能少,相互间还是铁哥们儿。
这次聚餐,不知是谁出面邀请的,独独多出个圈子之外的白茫。他浓发抵肩,瘦瘦高高,两颊微陷,有苏格拉底式的前额和一个很醒目的大鼻子,白白的皮肤透着一种伤感的、近于穷途末路的贵族气。一支555牌纸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每隔半分钟或稍长一点时间吸一口。他默默坐在靠角落的椅子里,烟雾后面的落寞神情离众人很远,好象端坐云头的上帝在俯视人间和我们这群穷欢乐的小俗人儿。
后来我才知道,已经二十八岁的白茫一直在认认真真找对象。他和物理系的围棋高手刘宏是铁哥们儿,刘宏跟他说有这么个小集会,女生都是本校文艺界名流,其中不乏美妞、才女、交际花,品质好的和不好的都有。
北极狼没精打采地说,这年头找个好女孩太难,一般来说,模样好的品质就比较差,模样差的品质就比较好——因为她没有堕落的机会和条件。
刘宏耸耸长满青春美丽痘的红鼻头说,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好不好!别那么挑剔,你可以过来看看,能捞就捞一个吧。他还特别提到我,说其中有个叫胡晓婵的女孩,貌似天真,其实又鬼又坏又聪明,在学校舞台演过几场莎士比亚戏剧和青春剧,堪称才貌双全,我们男生都说她是狐狸精。
灌了三瓶五粮液和一整箱海星啤酒,满桌杯盘狼籍。大家用汉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什么的轰叫着唱了几次《祝你生日快乐》,还有人用意大利语为我唱了《我的太阳》,又胡乱背诵了现代派大师艾略特、里尔克和我的几首歪诗,个个人面桃花,眼睛湿润,伤心的和快乐的都疯了。为了找乐子,大家开始坦白和检索这个圈子里谁跟谁搞过情恋,a和b,b和c,c和d,d又和a……
数学系的王阿兰一边吃五香怪味豆,一边权威地说,按照这种排列组合法,我们这群狗男女轮流搞一次,每次搞半年,一辈子都搞不完。
中文系的小q是我们公认的恋爱专业户,大概因为太愤世嫉俗吧,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她说,据美国心理学专家研究,要使自己年轻就必须不断地恋爱,如果我们这帮狐朋狗友相互间不断剪切、粘贴、复制、拷贝下去,就会有一个永远叫人心跳的年轻。
法律系的红塔山肯定喝高了,一张中俄混血儿的美脸红霞万朵。她歪叼着红塔山牌香烟,好象忽然发现了新大陆,砰砰擂着桌面叫道,怪了怪了,你们发现没有?胡晓婵从没在这个圈子里搞过对象。你装什么处女,罚她!
这事儿怪我自己嘴不严。在女生寝室经常举行的深夜卧谈会上,我不小心抖露过几件事,她们多少知道我在家乡很是风流过一阵。在当代中国,没有风流过的美眉也许还有几个,只风流过一次的女孩肯定绝无仅有。因此每次放假归校,她们都会特阴险特下流地问我,那边又有多少家庭闹地震了?
刘宏抹抹红鼻头,别有企图地怪叫,白茫是大龄未婚青年,就让他俩共创美好今天吧!
这帮狐朋狗友一哄而起,异口同声要给我和白茫就地举办“婚礼”,就当“性扫盲”和“婚前演习”了。
我冷眼瞧瞧默不作声的白茫说,我跟谁都行,就是不能跟他。
为什么为什么?许多人问。
我说,你们不知道网上流行一首诗么?很多网络小说都引过的:
你长得很有创意,
活着是你的勇气。
丑并非你的本意,
不过是上帝发了点脾气。
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如果没有了你,
谁来衬托我的美丽。
大本们轰然大笑。
我灌了一口啤酒接着说,白茫先生确实长得不俗,特像一只骨瘦毛长的北极狼,徘徊在午夜的荒野上。
好象还有点性饥渴!阿兰亮着一双大贼眼插嘴说。接着小q也冲上来了,说我们胡晓婵作为校学生会文艺部长,虽称不上貌若天仙,却也是如花似玉的一个美眉。白茫先生配胡晓婵的确有点儿差距,有点儿难度。
我说,他既然叫白茫,就让他白忙吧。说罢,我朝白茫嗤嗤一笑,说白先生对不起了,我这人就这毛病,说话特实事求是。
狐朋狗友们又笑得东倒西歪。
白茫倒是很大度,一直默然不语。这会儿他忽然微笑着说,胡晓婵,你没发现自己那双眼睛长得像狐狸么,一只媚眼狐,和我这只北极狼很匹配么。
这是我听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说话很慢,声音低沉厚实,让我联想起我家那个祖传大水缸,小时候我特别愿意听那里发出的回声,在爸爸把水缸装满之前,我和弟弟常踩着板凳,把小脑袋探进去嗷嗷叫几声。我奇怪他那瘦长的身子怎么会发出这样浑厚的声音。
大本们乘机起哄叫,对对,今天咱们就把胡晓婵给办了!
《4》
上大学之前和之后,我和不只一个男人有过亲密接触,因为某种原因(后面我会说到),对这种事情我既不好奇也不渴望,更没把这种事看得很神圣,何况我尚未考虑婚嫁,临时客串一个新娘,玩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未尝不可。这个馊主意让这帮春情骚动的男女光棍大为亢奋,阿兰跟饭店老板娘要来两支红蜡烛点上,哲学系的陈雪把她的白纱巾给我披上当婚纱,物理系刘宏披上饭店的红布门帘伪装红衣主教,然后拿菜谱当圣经,挤眉弄眼往中间一站。
白茫,你愿意做胡晓婵的丈夫并永远忠实于她吗?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