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是一朵不结果的谎花 3
作者:黑桃      更新:2019-10-11 15:15      字数:4618

我神秘兮兮一笑,说这是信物,一个男友送的。

谁?交待!你总在网上调情是不是就跟他呀?小多腾地坐起来。

我只好把你彻底交待了。这些天秦小多一直磨着跟我学收发电子邮件。这会儿她瞪一双大眼,很恶地说你既然是我的私人助理,就不许有任何事情隐瞒雇主,我跟市长上床的事儿都不瞒你。你男朋友杀人啦还是抢银行啦,有什么屁事儿不能告诉我!

我想她说的有理,只好把案子撂了。此刻她就坐在我身边,嘴里噼哩叭啦嗑着瓜子儿,津津有味看我上网进搜狐给你敲e-mail,还问我你为什么叫北极狼?我为什么叫媚眼狐?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两个都是单身贵族,为什么不结婚?这些???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瞧,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在网上谈情说爱比人泡在一起有意思吗?我告诉她网恋的结局大都是“见光死”——也就是说,虫子们在网上都把自己说成帅哥酷妹,相互间爱得山崩地裂,眼泪汪汪。临到相约见面时,常常是歪瓜见咧枣,土豆瞅地瓜,都是看一眼后悔半年的货,网恋就此玩完。

看你帖子里那些流氓语言如“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妇女”,说要把她“很酷的屁股踢成八瓣”,说她是“风流小娘们儿”,她咯咯直乐像刚下蛋的母鸡。她说她不知道雷可会不会玩这个,他要不会或没时间我就跟别的男人搞网恋,气死他!

《14》

秦小多的两只大眼睛特别的媚,发起威来又特别的凶。这些日子在一起吃饭,我发现她特别爱吃动物眼睛,鸡呀鸭呀鱼呀什么眼睛都吃。从小学到大学,我认识各种各样有特别嗜好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娇娇媚媚的小多爱吃那么恐怖的东西。不知是因为爱吃动物眼睛,她的眼睛才又大又黑,还是因为她的眼睛又大又黑,需要吃很多的动物眼睛,也许两方面原因都有。

那天秦小多一边大啃红烧鹅头一边嘻嘻笑着跟我说,她吻男孩子或男人也从眼睛吻起。我不知道雷可如果知道小多的嗜好,还敢不敢让她吻。

过几天我们大概要去西安,雷可去那里开会,想把秦小多带去玩玩,我当然得陪同前往。堂堂副市长出去开会可以带自己的小情人,这世界疯了吧?

《15》

媚眼狐:e-mail

收件人:北极狼

时间:1998年8月2日22时05分

主题:西安游

那对野鸳鸯正在西安秦皇宾馆的室内游泳池戏水——当然是雷可和秦小多。我用ibm笔记本电脑(这是此次出行秦小多送给我的礼物)给你发帖子。雷可和市文化局长等一干人马到西安开全国文化工作会议,他不能公开带秦小多到处风光,就需要吴凯“保驾护航”出钱出力。

西安此行雷可先飞,吴凯像高级特工,拎着精致的黑色密码箱,带着秦小多和我后飞。从上电脑学五笔爬网络泡网巴开始,秦小多已经离不开我了。白天雷可忙会,吴凯包了一辆皇冠,拉我们逛秦皇陵,祭黄帝陵,看兵马俑,游半坡村。我奇怪西北这地方穷山恶水,但中华文明在此发祥,汉唐帝国在此雄踞世界,毛泽东领一帮泥腿子在此崛起,究竟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地缘的神秘力量?不过我对秦小多说这些纯属和聋子对话。不知为什么这些天她心境不佳,一路上沉默寡言,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水,迷茫而忧郁。

迄今为止,我小心翼翼地没有探问秦小多的私生活……

《16》

北极狼: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时间:1998年8月3日8时25分

主题:桃花运

媚眼狐你不在我身边时我认为你并不存在,我的生命里只有油画、围棋、手风琴、网络世界和梦中一个带翅膀的天使……前天下午,去校园后面那片树林中写生,一个小巧玲珑像美国玩具芭比娃娃似的大二女孩晃悠过来,披肩发耐克鞋休闲装,很潇洒很轻松的样子,一双月芽儿似的眼睛很像你。她倒背手靠在树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她很喜欢美术,很喜欢这片树林,很喜欢这里的宁静与温馨,很喜欢我的画,就差说很喜欢我了。

我说,放假怎么没回家?

她说,我们系八个女孩都没走,想打工赚点儿零花钱。

我说,你怎么没去?

她说今天是八一节,她爸爸是军人,于是她给自己放假了。她说很高兴认识我,并邀我晚间一起喝咖啡。她说现在流行的说法是“要致富,学美术”,她很想跟我学画画。

当晚月亮又大又圆,明丽而清澄,像天下情侣共有的镜子。我们面对面坐在梦非梦咖啡厅,背景是许多模糊而暧昧的情侣,还有悠扬的莫扎特小夜曲。我特意换上那件次品黑西服,芭比娃娃换了件红、黄、蓝大色块的低胸连衣裙,套黑色丝袜,右腿自在地搭在左腿上轻轻摇晃,她一定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吸引过不少男生和男人的目光。

嗨,白茫,你现在的心情ok吗?芭比娃娃娇声问。

我感谢地点点头。

依你现在的心情和感觉,会吻我吗?芭比娃娃双手支颐,将丰满的红唇和微露的酥胸从小桌上方抵进我。

我坚定地摇摇头。

为什么?芭比娃娃有些失望。

我说,因为我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狐媚眼。我不能找两双同样的眼睛,何况我尚无计划同那个女孩白头偕老。

话音未落,芭比娃娃唇边挂着微笑,把一杯冰红茶细水长流地倒在我的裤腿上,然后温柔地轻声说,我建议你还是滚回去换换裤子,不过走前别忘了买单。

我礼貌地站起身,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钱夹,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压在高脚杯下面,然后说,谢谢你使我的腿更加冷静了。

哦,差点儿忘了正事。娇娇,你光顾陪雇主游山玩水,没注意全国正在兴起轰轰烈烈的抗洪高潮吗?报社决定派我去哈尔滨的松花江抗洪前线去采访,派另一位记者去洞庭湖前线采访。从电视上看,长江、嫩江、松花江都成了天河,水位一直在城市上空晃悠,松花江水快漫过堤岸了,哈尔滨随时有天塌地陷、白浪滔天之危险。我很可能就此英勇献身,葬身异乡鱼腹。别了,媚眼狐,假如我牺牲了,请一定在我的坟头立一块墓碑,上面写明:“白茫,二十九岁,未婚。”这样我上了天堂找对象不至于犯重婚罪。

《17》

武则天真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她把大唐帝国踩在脚下,把男人玩于股掌之中,临死却聪明地留下一块无字碑,史家说这显示了她看破红尘的豁达和自信,我却在碑上读出武则天现代美眉式的遗言:我已经潇洒走一回,死后一了百了,爱谁谁,滚你妈的蛋!

在大西北的炎炎烈日下,我们站在那块巨大的石碑前,我像高级导游小姐一样,向戴着宽沿精编草帽和墨镜的秦小多和一脸茫然的吴凯阐述着这深刻的哲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妈妈从m市打来的。妈妈说家里要粉刷,许多旧东西要淘汰,你那个柜子扔掉了。

我惊问里面的东西呢?

全烧了,妈妈说得很平静。

我无言以对,悲怆不已。我是个记忆力极差的人,以后没有那些信件、照片、日记来串起我对岁月、青春、爱情的记忆,没有那些随风而逝的残红落英时时向我展现以往的快乐和悲伤,我会怀疑它们真的存在过吗?过去的我存在过吗?没有那些珍藏,我将无法辨认自己。没有了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还存在吗?

《18》

妈妈的做法让我有一种被人窥探了隐私的愤怒与沮丧。那个沉甸甸的红木方柜是奶奶过世前留给我的,四角包着铜皮,红漆已经剥落,一把老式铜锁在上面闪闪发光,唯一的一枚钥匙在我手上。

我能想象出妈妈用那把红柄的铁钳砸开铜锁时,表情是怎样的决绝——她是想以截断和毁弃我的历史的方式让一向玩世不恭的我重新做人。想到这儿我的脸忽然烧红起来,因为我真切记得柜子里有一本香港人偷带过来的《花花公子》杂志和三张我的写真照——那是我十八、十九、二十岁生日的纪念,两张是叶怡姐给我照的,一张是一位男士照的。还有那些要命的日记,不知妈妈会不会翻看,看了很可能突发脑溢血或心脏病——我从小就懂得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我只有在日记里说真话……

《19》

今晚有雨。西安的雨滴因为常常混着黄尘,落在地上叭叭地响。雷可泡在会议的告别酒宴上,吴凯也不知去向,只有我陪着小多。我知道小多的心绪不太好。因为妈妈烧毁了我少女时代的所有记录,我的心情也十分恶劣。去宾馆餐厅吃饭时,我要服务员拿一瓶五粮液过来,我跟秦小多说,人生这么累这么难,活那么清醒干嘛?大文人郑板桥有句名言叫“难得糊涂”,今天咱们糊涂一把怎么样?

小多杏眼圆睁,双手一拍桌子,痛苦万分又像快乐万分地叫,好好,真对我的心思!干嘛糊涂一把?永远他妈的糊涂下去才好呢,喝!

于是我和小多像铁哥们儿一样,要了一盒圣罗兰牌香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你一杯我一杯把五粮液咕咚咕咚灌下肚,实在灌不下去就在碟子里转汤勺,汤勺把儿指向谁谁就喝。酒瓶空了,我们歪歪斜斜起身要走,服务小姐拿过帐单请我们结帐。秦小多大眼一瞪,白多黑少,嘴角挂出一丝坏笑说,小姐放心,黄不了你们!把我们的开销都记在1608房吴老板的帐上,多算点儿无所谓,别少算就行。

出了电梯,走在静悄悄的铺着红地毯的走廊里,我们扯起嗓子一遍遍唱“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像香港黑社会的大姐大一样旁若无人。回到包房,先后冲完澡套上睡衣,她躺着,我坐着,一副万事皆空的样子。也许因为心境相通、同病相怜吧,我发觉从这个晚上开始,我和小多特别亲近起来。

雨滴轻轻浅浅敲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条条伤心的水线。

晓婵,你说我哪儿长得好看?秦小多头朝外躺在巨大的圆型席梦思上,双手枕在脑后,两条秀腿交迭着架在床头上,半敞的睡衣下,胴体白得耀眼。我说她哪儿都不错,简直像标准件,可以做现代维纳丝的雕塑模型。

她抬抬腿说,不,其实我的腿最好看,童子功练出来的,到现在刚中有柔,软而不松,不信你看。话音未落,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脸朝下卧在那儿,后腰一用劲,两条长腿就彩虹般弯过来,雪白的脚竟然贴着脖颈探到胸前的床单上,小脸从两腿间钻出来,笑眯眯的好吓人,整个儿人弯成一个圆环。我的天妈!快三十岁的人了,身子还软得像条蛇。

你爹妈一定是搞文艺的吧?我说,要不怎么会造出你这样的美人胚子?

小多放下双腿,两手托腮笑说,其实我爹是卫生局的行政科长,我妈是医院的会计,两人长相土极了,跟风干冻梨似的,我和他们一点儿不像。小时候我常去医院玩,给叔叔阿姨唱歌跳舞,那些同事跟我爸妈开玩笑说,瞧你们两口子模样,看一眼后悔半年,怎么会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是不是利用职权在育婴室把孩子掉包了?要不就是当妈的借谁的野种儿了。妈妈后来跟我说,1971年那会儿闹文革,两口子闲着没事儿,有天晚上去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回来不知怎么来了情绪,一番亲热就把我生出来了。我上边有一哥一姐,品种齐全,其实没必要要我了,妈当时想把我做下来,爸不同意。我的名字“小多”就是这么来的。后来我和姐姐吵架时,姐姐常点着我脑门儿恨恨地说,当初怎么没把你“计划”下去!

我歪在沙发里笑得岔气儿了。

小多看看挂在我胸前的狼牙,忽然把话题拐了弯。晓婵,我对你们这帮新生代或叫什么新新人类的真不明白,你和北极狼那么好,整天粘粘乎乎的谁也离不开谁,怎么不结婚啊?而且北极狼隔三差五还去相对象……你们玩的什么把戏?

我抚摸着狼牙,一时哑然。

一个巨大的黑影遮盖了我。那是我心中的一个秘密……

《20》

记忆中,总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包围着我缠绕着我。天很黑,影子更黑,以致于至今我也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有时头脑中刷地掣过一道闪电,如天幕打开一般,我浑身颤栗,手脚发硬,刚要抬头看看他的脸,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21》

那时我家住在m市近郊的村子里,村后有连绵起伏的山岗、蜿蜒的小河和一大片茂密宁静的白桦林。每逢盛夏的雨后,到林中采蘑菇是我的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