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李东文      更新:2019-10-11 15:17      字数:5106

阿春被方宁的神经质弄得脸红红的。方宁假装不认识她,转头对高大伟说:“高主任,你有客人在啊——要开会了,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你呢。”刚说完,办公室主任推门进来了,接过方宁的话说:“老高你还不去开会?不怕社长罚你五百元啊。”转头又对阿春说:“对不起了啊美女,我们这个鬼地方有个不通人性的规定,中层干部开会的时候无故迟到,每十分钟罚款五百元。”

高大伟离去了会议室开会后,方宁和办公室主任一人拉了张椅子坐在阿春面前,摆出要跟春母女开一个小型会议的架势。

办公室主任不愧是做行政工作的行家好手,和风细雨,滴水不漏,简明扼要几句话,就把阿春现在的生活现状套出来了。阿春的前度男友,即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在她女儿出生之前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阿春跟另一个人住在一起了,这个人是一个工厂的46岁的车间主任,离异,已读初中的儿子判了给他母亲。

阿春二十出头,虽然生了孩子,身材脸蛋都还很不错,跟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的确有些委屈她了。不过,她既然已经另有男人了,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车间主任——好歹也是个中层干部,怎么可能还来麻烦高大伟呢?肯定是居心不良,方宁想,女人的好色不比男人差到哪里去,高大伟又是一天到晚喜欢摆出情种的样子,难保没有吃过阿春的萦腥!方宁一边打量阿春,一边偷偷地想。

“你们结婚了吗?”办公室主任问。阿春回答:“没有。他说结了婚,政策也不让我们生小孩,所以结婚不结婚没什么区别,省得麻烦,就这样过下去算了。”

主任婉转但非常啰嗦地表达了一个疑问,这个疑问是:阿春既然有另一个靠山了,为什么还要来找高大伟?

阿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他,我觉得高主任人很好,想见他,就来见见他。”阿春眼神直直地望着方宁他们,母女俩的眼睛惊人的相似,也惊人的纯真,看不到一丝一毫凡尘俗世的杂质。

这样的回答让方宁意外,心里想,善良的人总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的事情是办公室主任勇敢地在阿春面前发挥他的好口才,他告诉阿春,因为她,高主任在同事中的威信受到影响,因为大家怀疑他是个生活不检点的人。“你知道,高主任是单位的领导,威信是很重要的。”阿春半张着嘴巴点头称是。办公室主任又说高大伟的家庭生活也受到了影响,因为他的妻子也怀疑……

阿春害怕地说:“没有的事,我连高主任的电话都没有,怎么可能……”

“我们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我们相信并不代表高主任的爱人也相信——你想想看,高主任因为帮你,却令到自己的家庭出现了问题……”话还没有说完,阿春插话:“如果他离婚了,我就嫁给他!”

方宁他们一愣之后大笑。这个阿春,很动漫。

穿着时髦的赵勇突然闯了进来,大呼小叫着把阿春的女儿抱了起来,一个迭声叫“小美女”。他强烈的表扬,让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有人打电话来给方宁报料,方宁正好借机脱身。方宁出了门又折回去把喜欢惹事生非的赵勇强拉了出去,替办公室主任创造一个更好的工作环境。

一个小时后,办公室主任把泪水涟涟的阿春送到楼下。

方宁问办公室主任用什么办法把可爱的阿春感动成这个样子的,主任说,我给她摆事实,讲道理。

他们仨在高大伟的办公室里喝功夫茶,摆龙门阵,以表庆贺。阿春临走前,一再表示,以后再也不来麻烦高大伟主任了。

大家一致认为,阿春其实是很可爱的。她思维简单,想看老帅哥就来找高大伟,所以可爱。办公室主任调侃说:“阿春只喜欢成熟型的帅哥,脸嫩的她还真看不上,你们看赵勇那样惹眼的人进来的时候,她正眼都没瞧一下呢。”

“赵勇哪有我们高主任惹眼。”方宁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知道我的心,何必恶搞我呢?”高大伟回应。

方宁说头有些晕,一见高大伟板起脸孔,一听到暧昧的话她的头就晕。方宁问高大伟要了块糖来吃。

“最近总是听你说头晕,你不会有什么状况吧?要不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高大伟皱着眉头问。

“可能是那些故事太离奇,令到我的大脑不够使造成的。前几天我采访了个更离奇的故事,到现在还没能消化掉——其实我什么病都没有,可以跟你一起到山上去打猎,野猪都能打死好几头。”

在两个准中年帅男人的强烈要求下,方宁讲了前几天她采访到的那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阿桃。

阿桃今年28岁,跟向华同年,比向华大几个月。阿桃有个两岁多的儿子,长得白白净净,眼耳口鼻随阿桃,头发随父亲,带点自来卷,漂亮得像个洋娃娃,漂亮得让方宁第一眼看到他时还以为是个小姑娘。

8年前的春节之后,20岁的阿桃跟随24岁的未婚夫阿民,来到了南方。

阿民在南方打工,他已经结婚的哥哥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他们的家境,还算过得去,以村子里的水准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阿民17岁高中毕业后离家去打工,22岁时回到村里与18岁的阿桃订婚。双方家长商定,两年以后,等阿民的新房子建好后,就给他们举行婚礼。阿民看上去是个文雅、随和的人,和阿桃是金童玉女,很是般配。

从17岁到23岁,阿民的工资都寄回家里由父母代为保管,自己只留下非留不下不可的生活费。阿民父母的手里保管着阿民一大笔钱。这笔钱在阿民订了婚一年后,开始投入到为阿民修建新房子这件重要的事情中去。

美好的生活即将为阿桃和阿民展开序幕。阿民打工五年,他父母总共替他存下85000元。他们的计划是,5000元是给阿桃父母的彩礼,30000元建房子,10000元办酒席,剩下的钱给他们结婚后做小本生意本钱。他们计划结婚后,阿民不再到外面去打工,跟美丽的阿桃在老家过幸福甜蜜的小日子。阿民都想好了,或者像哥哥那样开间小商店,或者开间修理摩托车的小店。阿民在南方是修理汽车的,摩托车那些小毛小病,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子玩泥沙这么简单。

他们幸福的二层小房子已经破土动工。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阿民的老父亲中风倒地。

这年,阿民的母亲50岁,父亲56岁。56岁的男人,在阿民他们老家,还不能算是老年人,老年人,尤其是老年男人,指的是失去劳动能力的人。阿民的父亲,前天还挑了自产肥料到地里给水稻改善营养,昨天还在工地里帮建筑工人打下手,谁也没想到身强力壮的人,说倒下就倒下了,并且无可奈何地倒在一堆昂贵的药品和医疗器械上头。

在南方的阿民赶回老家后,看到的是,躺在医院的尚有一半身子无法动弹的父亲,和苦愁得更加沉默寡言的母亲,以及旧屋旁边挖好的地基、地基上的砖块石头、一吨钢材、几十袋水泥、一堆小山一样的沙子和碎石子。

阿民和母亲站在新挖上来的湿土堆旁,相顾惘然。准备给阿民建房子的钱,全部被恶毒的医院要去了,哥哥的小店也盘了给别人,也只是换回父亲一半身子拖泥带水的活动能力。这一家人以后的生活将如何继续,阿民的婚事又将如何了结,全部变成无法猜测的谜语。

因为拖欠了医院的4800元,被医院误以为恶意欠费,继而把父亲的常规治疗也中止掉。阿民和家人在医院里苦苦哀求了几天无效,只好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阿民兄弟俩在嫂子的协助下,不光彩地,悄悄地,把父亲由花钱的医院转移回不用花钱的家里。

回到家里的老父亲,第三天开始以绝食作为结束自己生命的手段,十天后,终于如愿以偿地长眠于大地。

阿民把准备建房子的地基、买回来的材料,以令人咋舌的超低价卖给一个敦厚的乡亲。这不多的钱,一部分用作父亲的身后事,一部分留给哥哥,好让他有资本重新再开一间小卖店。阿民跟哥哥说好了,以后自己将不再寄钱回来,母亲的一切,包括她今后的生活,包括她的身后事,将由哥哥负担一切经济责任。哥哥在吃惊于弟弟的冷酷的同时,明显感觉到弟弟的思想将有了质的飞跃,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以一个山里人特有的敦厚纯朴,隆重地递给弟弟一根劣质香烟。他在弟弟面前,许给了母亲一个无忧的晚年。

接下来,阿民勇敢地去到通情达理的准丈人家,说服了丈人一家,带上深明大义的未婚妻阿桃,一起远赴南方,再次踏上打工之路。

汽车修理厂暂时不需要请一无所长、文化又低的女工,虽然阿民的老板非常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也不肯随便拿自己的钱包开玩笑。阿桃在老乡的宿舍里借住了六天后,终于在离阿民上班十几公里的一个工业区里找到一份三班倒的流水线工作。本来,阿民想在外面租了房子跟阿桃一起住,但阿桃执意不肯,说没有结婚不能住在一起,也不想浪费钱来租房子。

阿桃第一次工作拿工资,虽然三班倒很辛苦,但她很开心,每天上班都有使不完的劲,每天都有笑不够的快乐。阿民就不同了,父亲死亡的阴影挥之不去不说,房子眼看就要到手,却又化作一场梦,多年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心里的恨无处发泄。偏偏阿桃又是个木头姑娘,阿民告诉她自己很开心,她会跟着阿民一起开心而忘记了问是什么令他这么开心。阿民告诉她自己难过,她可能会跟着悲伤一会儿——亦即是说,阿桃完全感觉不到阿民隐忍面容下被痛苦折磨得尤其可怜的心。阿桃最大的优点是漂亮,第二个优点是青春。

由于阿桃三班倒,休息没个准,阿民他们修理厂在大范围内也算得上是服务行业,所以也是轮休,这样,这对相爱的未婚男女,能在一起诉衷肠的机会少之又少。再加上,他们都是住集体宿舍,见了面顶多也只能背着人迅速地心神不宁地抱一下、亲个嘴什么的了事。当然,就算他们有顶好的时机,保守的阿桃也是非常固执,她心中那道线很坚决。所以说,这段时间,这种不彻底的接触,令到他们健康状况良好的身体烦躁到了极点,尤其是阿民,对阿桃简直都有些恨了。

阿桃的漂亮,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灾难。

父亲去世前,阿民看上去文雅、随和,虽然他的文化不高,但有些人身上的文雅和随和是与生俱来的;父亲去世后,阿民的气质里新添了一项内容,那就是忧郁。阿民高大、健壮、英俊,有了文雅、随和以及忧郁这几样之后,他的男子气概更明显了。这让他变成了一个更有魅力的男人,而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个大男孩。而对于刚刚走出大山的阿桃来说,理解一个男孩比理解一个男人更容易一些,从心理到生理上,接受一个男孩更易于接受一个男人——哪怕这男孩是装扮出来的,实则他是枚已经成熟得快要从树掉到地上的苹果也是如此。

好色的拉长自从阿桃来了后,有事没事就要到阿桃身边来转几圈,顺便指导一下阿桃的工作。这个读过大专的拉长,长相斯文,也爱装斯文,才一百五十度近视,就装模作样地戴一副金丝眼镜,他的名字比他的人还要斯文,叫阿群。

阿群是有了点年纪的半老男人,三十多岁,喜欢也非常擅长于装嫩,他总是哄骗年轻的姑娘说自己的只有二十五岁,哄得太多了,有时候连自己都上了自己的当,非常坚定地相信自己只有二十五岁。

午饭,大家坐在一张圆桌子周围的椅子上。阿群揣了他的干部餐来到普工即是阿桃他们中间,看似很随意地坐在阿桃的身旁。

“我叫阿群,人民群众的群,今年25岁,单身。”他就是这样假幽默实则厚脸皮地介绍自己。

在全厂权力最小的干部阿群的要求下,围着这张桌子吃饭的普工们逐一作了自我介绍。阿桃说:“我叫阿桃,今年20岁,未婚,有一个做汽车修理工的未婚夫。”

阿群约阿桃外出,阿桃不肯,他就把跟阿桃一起住的小姐妹们一起都约上。

外出无非是吃宵夜、逛夜市、看电影这些,是消费不多,成效也低的活动。

当然,这只是情场杀手阿群的试探性行动,他得出的结果是,阿桃是传统、保守型的女孩,别说勾引她,如果以常规的追求方式,连她的手指头也别指望能沾一下。

惟一能让阿桃投怀送抱的方法是让她感动。

她一感动,你就算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要一辈子跟着你——这可是阿群最怕发生的事情——为了一棵树失去一整个树林的事,阿群是不做的。那么,剩下就只有一个办法得到阿桃了。这个方法就是下蒙汗药,或者其他类型的能迷失本性的正规药店买不到的药。

那天,阿桃凌晨下了中班后,阿群把她带到了外面去吃宵夜,说别的人已在那里等着了。

阿群把阿桃带到很远的地方去。

很远的大排档跟离厂很近的大排档惟一的区别是,阿桃没有办法步行回宿舍——事实上,阿群知道阿桃身上也没带钱。

阿群还很煽情地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要与阿桃一起庆祝。

阿桃坐下来不久就开始犯晕。她只喝了几口啤酒,几口茶水后,她眼前的阿群变成了她深爱着的阿民……

这个晚上,阿桃没能有回集体宿舍睡觉。

阿桃认为,谁占有了她的身体,谁就将与她白头皆老。然而,阿群对她的占有,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感觉,她清醒过来后,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上了貌似忠厚的阿群的当,在此之前,除了阿民之外,她从来就没设想过有谁可以成为自己的丈夫,没有谁可以这样对待自己。就算在此时,在阿群的床上,在那张沾着她处子落红的床单的包裹里,阿桃泪若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