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志华对你做了什么?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了?”方宁几乎要喊出声来了。
赵勇强笑着说:“没做什么,也没什么事,方姐,你放心吧。大不了跟她拼了,鱼死网破——她黑我白。如果真摆到台面上来,我的赢面肯定比她大,我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伤害到无辜的人。我们不说这事了好吗?”
方宁张着惊诧的嘴都合不拢。这个消息来得过于突兀。赵勇不肯再说,转过头去,看挂在墙上的封了尘的但仍然故作风雅的小提琴。
望着桌上更加沉默的手机,方宁说:“从海边回来的那天,我回到家看到我丈夫和一个女人一起睡在我们结婚时买的那张床上。直到今天,我也没有问宋飞那个女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宋飞试过要跟我解释,但都让我躲开了。就算他把老天爷请下来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又能怎样?”
一瓶红酒见底了,方宁的压抑被精神放大,提出去赵勇家里走走。
24
珍姐打电话给方宁的时候,方宁正在去医院的途中。由于司机在场,方宁不好与珍姐说什么,只是答应有空再跟珍姐联系,后来让赵勇一搅局,方宁把这事给忘了。方宁想不到,她以后再也无法见到向华了。
向华再次因为金钱的原因从医院里回到出租屋后,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她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重,而回老家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向华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但是,她希望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回到出生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头晕、呕吐……所有的一切,都让向华乐观不起来。厌倦了,对这该死的白血病,向华厌倦了,不想再治了。
正在这个时候,郝志华联系到一个善良的女老板何姨。何姨只看了一眼向华的相片,就答应给向华提供帮助。不过,何姨只是个经济实力非常单薄的中年妇女,她拥有一间十个平方米不到的小商店,专营女性用品,什么卫生巾、文胸、丝袜之类的小东西。
天公不作美,在约定替向华举行卫生巾义卖的当天,天还没有亮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十点了,街上的汽车还亮着大灯才能缓慢开动。
十点过后,向华在房间里昏昏欲睡时,郝志华带着三个壮男来找她,要她一起去卫生巾的义卖现场。望着窗外的冷风恶雨,向华哆嗦了一下——她虚弱成这个样子,如何能出门?
郝志华大怒。壮男把向华背起就走。
因为下雨的缘故,鑫鹏饭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珍姐便让素闻回宿舍陪向华。素闻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男个背着向华,另一个男人亦步亦趋跟在他们旁边给他们打伞,还有一个男人跟郝志华走在一起,替她撑伞。
这场景像正在上演黑帮电影,素闻骇得站在原地没敢声张。
去到何阿姨的店里不久,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这个女老板让向华叫她何阿姨。何阿姨有个跟向华同龄的女儿,有一双超级可爱的双胞胎男外孙。何阿姨说向华的样子有些像当年她做知青下乡时的一个姐妹,这个姐妹跟当地一男青年结了婚,死于难产。这也是何姨要帮向华的原因。
卫生巾义卖还算顺利,可能是因为向华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可能是因为宣传做得好,也可能卫生巾是全体妇女都需要的日常用品,几个小时后,就筹得四千多元。可是,何老板这头刚把钱点完,那头向华就晕倒在地了。
郝志华和几位壮男急忙问何老板要那四千多元,要把向华送到医院去。何老板何等精明的人?她早就看到郝志华的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她一边吩咐店员把现场清理清理,一边打120让医院的人赶紧到现场来抢救向华。郝志华一行数人讪讪而去,留下几个恶毒的眼神。
按原计划,第二天仍然是卫生巾义卖活动,但郝志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只有何老板和她的店员们,手拿着颜色鲜艳的三角彩旗卖力呐喊。这天,她们替向华筹得了三千元善款。
向华去到熟门熟路的医院,医生给她做的,无非是输血,以及让她吃各种各样的药。
素闻把那天看到的情景添油加醋地给珍姐说了后,珍姐感觉到事情不妙,去到医院,花了半小时做向华的思想工作,把向华弄得痛哭流涕后,才从向华的嘴里了解到实情。
向华再次向珍姐提出想回老家。
熟人介绍珍姐认识了民政局的一名科长,科长同情向华,也对珍珍目前所处的尴尬处境表示理解,他承诺,如果向华决心要回家治疗,他将帮她想办法筹备路费,太多不敢说,五六千元的把握是有的。问题是,如果向华要回家,先决条件有两个,第一,她的身体必须要在短期内有所好转,第二,她欠医院的费用,必须要找到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
郝志华对向华的态度令珍姐担忧,但她只是一名由家庭主妇升级而成的小作坊式的老板娘,这些年来,虽然经历了不少事情,但遇到郝志华这样的硬骨头,她也是吃不消的。第一时间里,珍姐想到了方宁,但方宁的手机老是打不通,打到她家里去,接电话的是她的丈夫宋飞。珍姐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宋飞。接下来的事情,就由律师宋飞出面解决了。学法律的人,处理起问题来,往往能用最小的力气来办最大的事情。
宋飞要求珍姐,他帮向华出头的事,不要告诉方宁。
宋飞问向华要了郝志华签名的所有收据,同时让向华签下一份授权书,他将以律师的身分全权处理与向华有关的纠纷。
向华交给宋飞前些天她跟方宁借来用的录音笔,还有一张自刻的碟。碟上的内容跟录音笔上的内容是一样的。宋飞满腹狐疑地打开来听。
是向华和郝志华的一段对话:
向华:今天是8月23号了,郝大姐,我们认识了两三个月了。不管怎么讲,郝大姐,我何向华都是很感激你的,你帮了我很多忙。最近我在想,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拿什么来报答你呢?我现在都病成这样了,能支撑到哪一天是很难说的,所以我心里很不安,不知道你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来报答。
郝志华:好好的,你说这些什么呢?宝贝你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
向华: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讲。就是这六盒药,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让我不要吃,吃了怕对身体没有帮助反而有害。所以郝大姐,我现在跟你商量一下,把这个药还给你,你还给我钱。你知道,我现在的经济状况很不好,治这个病需要的钱太多了。
郝志华: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白痴吗?
向华:郝大姐你不要生气,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
郝志华:只是个屁,你们怎么都是这么没良心?我一天到晚的给你跑来跑去,给你买药治病你还怀疑我的用心。难道我要做生意还要做到你这个病得有气无力的人身上来吗?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我这是全心全意的替你着想。多少人吃了这个药都说好,难道就你吃了会有问题?你一个乡下来的穷找工妹的命难道就这么娇贵?
向华:郝大姐,你先别急。你看你,急得额上的青筋都现出来了。我的意思是说,前些天你跟钱强生在我这里拿了差不多三万块钱去做生意,说是替我筹款,可是过去这么多天了,钱没有挣来,本钱也没有还给我,我已经欠了医院很多钱了,我需要钱来替自己治疗啊,我总不能总是这样拖着医院的钱吧?
郝志华:钱,钱,钱,你们这些人眼里除了钱还能有些什么?我都懒得跟你讲。我老实跟你讲吧,这几盒药是你在我这里买的,是你让我给你买的,我自己先贴了钱买回来再给你的。你现在说不要了,问我要钱,我又退给谁去!
向华:我可没有让你帮我买过什么药。医院里这么多医生护士,我需要什么药的话会跟他们讲的,我怎么会让你给我买药呢?你又不是医生,而且你给我拿来的这些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郝大姐,你就算可怜我这个只剩下半条人命的人一次吧,把六千元还给我吧?这些可都是我用来救命的钱啊……
郝志华:你少放屁,我都懒得跟你啰嗦。我只告诉你一句,我郝志华卖出去的药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把药退回来给我,少做梦吧!我懒得跟你这种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废话!
向华:郝大姐……
郝志华:你真是没良心透了。气死我了。
向华: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些药都是你硬塞给我的,每次都是这样……
郝志华:你给我闭嘴。你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今天我终于看清你这个人的真面目了,你这样的人,真是没有一点良心!
……
这段对话放完后,向华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泪。宋飞拍拍向华皮包骨的手以示安慰。宋飞告诉向华这是很有价值的证据。
宋飞以何向华律师的名义起草了一分声明,拿到报社去,声明自即日起,任何人不得以何向华的名义、以任何方式收受捐款。然后拿着收据,到“郝大姐爱心小屋”找郝志华。
所谓的爱心小屋,只是小巷里一间五六平方米的小房间,而且还是在三楼。小屋很小,通风不好,采光不好,只一扇小得只能探出个脑袋的小窗户。屋里有个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小姑娘,一部有传真功能的电话,一张旧办公桌,一张旧椅子,还有一张看上去形迹可疑的床。
这就是著名的“郝大姐爱心小屋”。
宋飞去到的时候,姑娘正在百元聊赖地打着一件颜色丑陋的毛衣。
这傻姑娘是“郝大姐爱心小屋”的开朝元老,也是惟一的员工,据她自己介绍,在这里工作,包住不包吃,每个月800元。她每天的工作是接听电话,把所有来电作详尽记录,然后在晚上七点钟下班后把记录送到郝志华家里。
其余的,宋飞再问,这位乡下姑娘就再也答不出了,她甚至无法记得昨天晚上送到郝志华家里去的电话记录的内容。宋飞问她要今天的电话记录,姑娘说没有电话打进来,一个也没有。
宋飞拿出相机,给“郝大姐爱心小屋”留下现场证据。他真想不到,一度在本地的网上成为热门话题的爱心小屋,居然是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丑陋模样。
宋飞假称自己是一位想给何向华捐款的老板,给郝志华打电话,约她半小时后在某咖啡厅见面。
挂断了郝志华的电话后,宋飞尝试着再一次打方宁的手机,还是关机。
宋飞叹了口气,点燃一支香烟,望着咖啡厅里有教养的时尚男女,低着各自的头在喃喃细语。卡布其诺送上来了,杯子太小,泡泡冒着尖。音乐是柔情的长笛,适合无奈的缠绵与回忆,听似有气无力,实则直插心窝。他其实挺忙的,手头还有三单离婚官司等着他去处理,有两起遗产纠纷也正在进行着,还代表某民营企业a状告某国营企业b欺骗以不法手段欺骗……向华的事,是宋飞目前惟一想尽快解决的。
每次想起方宁,宋飞都头痛。
那个用钱将自己拉下水的女人,宋飞每次想起,头更痛,虽然他们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面了。事实上,宋飞只跟那女人往来了一天半,方宁的提前一天回家搅了局。
回忆刚刚完毕,郝志华就出现在宋飞面前,宋飞抬头一看,还以为发胖了的姚明来找自己玩。郝志华大方得体地伸出又肥又白的大手来。宋飞脸上的表情转换成功后,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已被郝志华握得生痛,忍不住暗中称赞:果然是个力量型的女人。
郝志华先是给了宋飞那张招摇撞骗的名片,然后再问宋飞要。宋飞说名片正好用完了,接着不容郝志华有思考的时间,问起向华的事——宋飞自然是对向华的遭遇表示了强烈的同情以及暗示他办企业的朋友都乐意给向华提供必要的帮助。
郝志华没想到向华这事已经渐渐被人遗忘的时候,会无端跳出宋飞这条大水鱼,大喜过望。但是,郝志华是讲究策略的,她并不急于询问宋飞可以捐赠多少,而是拿出一大堆与向华有关的资料。方宁写的关于向华的报道一一呈现在宋飞面前。“这个姓方的记者,好像很关心何向华的嘛,嗯,文笔也不错。”宋飞说。
郝志华不遗余力地表扬方宁,还说了方宁在报社内替向华发起的那次捐款活动。据郝志华说,方宁在这次捐款活动中,受了不少白眼,让她从此以后,对向华的热情大受打击。郝志华说除了个别像方宁这样的热心人之外,做媒体的都是没心没肺的人,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只图报纸的发行量,比如那个叫赵勇的年轻记者,做了她的正面报道后,居然私下里跟她作对,要陷她郝志华于不义。“所以我要给他点儿颜色看!”郝志华恶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