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蒋九贞      更新:2019-10-11 15:19      字数:5012

他想来想去,最后想到双山林业站旁边的东山水库。水库很大,那里边的鱼都是野鱼,没人喂养,他见有人在那里钓过鱼。只要跟水库管理部门打个交道就行。让谁去打这个交道呢?让林一生?行,林一生肯定和他们熟悉。但是,他又想,万一不行呢?人家要是不答应怎么办?找徐山乡的干部?找谁?找梁玉?一个女同志,不好。找汪部长?对,找找看。他心里豁然一亮,汪部长管着徐山乡还有林场水库一带的征兵工作,那里的工作人员家中少不了有适龄青年,他们有求于他,他行。打电话,立即拨号。但是,汪部长不在家,出差去深圳了。他一下子又泄了气。这可咋办?我可是答应了戚素梅叫她满许下来的呀!还有谁可找呢?马家太怎么样?好吧,打个电话,有枣无枣打一竿,或许行吧?

他拨通了文化站的电话,马家太正好在。

“马兄,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啦,不知你熟不熟悉?”杜书成和马家太互相寒暄了几句以后,说。

“说吧,只要能办到的,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你在水库那边怎样?”

“还行。有事儿吗?”

“是这样,明天一早,市委宣传部严部长想去钓鱼。”

马家太想了想说:“行,我给说一声,明天来吧。”

“那就明天见,你也到水库,咱们陪着,我给你介绍介绍认识。”

“好。”

“再见!”

杜书成很高兴。他很快和戚素梅联系上,并约定了出发的时间。

第二天的天气晴好,太阳一出来便是万道霞光,天上一丝儿云彩也没有,晨风带着灼人的热气,直扑人的脸。杜书成陪着严平,走下出租车,并把出租车打发回去,定好下午四点钟来接。戚素梅没有来,她星期天给学生补课,她向杜书成介绍了她的这个表姑父以后,就回学校了。他们下了车,走上水库大堤,举目看见浩瀚的水天,还有远处的隐隐约约的一条黑线,那是水库对面的堤坝。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再见这山山水水,杜书成觉得尤其亲切,尤其心旷神怡,有一种“回归自然”的融合感。他见严副部长满脸兴奋,知道他对这里的环境也满意,一颗不太踏实的心放下了。

水库周围有几座瞭望塔,附近的一个上边有人用望远镜往这边望。

杜书成朝那上边看了看,知道水库管理人员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到来。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八点半多一点儿。怎么马家太还不到呢?总不能叫严副部长也这么心焦地等吧?他瞅瞅严平,说:

“严部长,咱们转转,看在那儿下食更好。”

他们往前走了几分钟,马家太便从后边赶了来,离老远就喊:

“杜主任,杜主任——”

他们同时回过头。

马家太来到后,杜书成给他介绍了严副部长,又向严副部长介绍了他,严平和马家太握了下手。

杜书成对严平说:“严部长,马站长的文笔很厉害,他的文章在不少报纸杂志上发表过。”

“噢,我看过那篇《明知火中险,偏向火里冲》,记得作者就叫马家太。”严平侧过脸看杜书成。

“就是他写的。”杜书成忙回答。

“唔,不错,不错,现在干什么?”

马家太说:“徐山乡文化站。”

严平从渔具袋里取出渔具、鱼饵之类,放于地上。

马家太对杜书成说:“请严部长随便找个好地方钓吧,我已经跟水库领导说过了。”然后,他离开他们,朝附近的那个瞭望塔走过去。

严平走下堤岸,在水边儿的一块平地上停下。这儿肯定是个“老窝子”,那小块平地上还有人席地而坐的痕迹,一张铺在地上的旧报纸被雨水弹得斑斑驳驳,另外还有一块石头也被磨得发光。他从饵食袋里抓了一把配好的饵食,扔到离岸三四米的水里,水面上便有一朵朵水花儿荡着连漪互相碰撞着,即刻消失。有小鱼儿就游过来,捕捉尚未沉下去的饵食细末。他又从另外一个盒子里掏出几只鼓鼓的米粒子似的精饵,安到鱼钩上,一脸认真的样子,把钓竿抽开,很熟练地将钓钩抛出去。钓绳在水上面旋转了几圈儿,然后像胡琴的弦一样垂直落到水里,钓绳的上端又现出一些弯曲度。他端端正正坐着,保持着不让身子摇晃,两只眼专注着钓绳浮子。

停了一会儿,他掏出香烟。

杜书成忙给他点着。

严平吸着烟,一句话不说,一门心思全在浮子上了。浮子似乎动了一下,他拉上来,看钓钩是空的,就又重新放下。不时有小鲹条儿从附近游过,或者朝抛食的地方寻觅。

杜书成也默默地瞅着钓绳。他知道鱼是怕声音的,说话声可能把本来要上钩的鱼给吓跑。陪钓就是不吭气地陪钓鱼的人坐着,或者为钓鱼人服务,是不能随便和钓鱼人说话的。

太阳渐渐升高,天越来越热了。严平把钓竿插在鱼竿架上,打开专用小阳伞。他看着杜书成,看他直着头晒,就说:“你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吧。”

“没事儿,严部长。”杜书成说。

“你和小梅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严平突然问。小梅就是戚素梅。

“还得两年吧,现在年龄还不到。”杜书成知道戚素梅已经把他们的关系告诉了严副部长,便回答。

“多大啦?”

“虚岁二十五,周岁二十四。”

“按市里规定的晚婚年龄下年就够了。小梅可是到了,女的二十三岁就够。”

“那就下年吧。”

“我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呀!”

“到时候一定请您。”

“那时候咱们就是亲戚啦,你该叫我表姑父了。”

“是的,严部长,其实我现在也该叫您表姑父。”

“哈哈。”

严平又去专心钓他的鱼了。

杜书成坐在他旁边,一边看着鱼绳,一边想着严副部长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的事情。杜书成想,看来戚素梅这根“红绳”是永远地栓在我身上了,我现在是什么余地也没有了。这样也好,她的表姑父毕竟是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年纪还这么轻,是有“升头”的,将来对我肯定会有所帮助。他想,在有阶级的社会里,婚姻关系也是一种政治关系。一个男人有了有“后台”的配偶,这个男人也就有了“后台”,有了前途。理想对于人来说是不能没有的,但理想的实现决不只是凭个人奋斗。离开“政治关系”、离开“后台”,理想其实只是空想。所谓机遇,并不是相等的出现在每一个人面前的,它永远只向有“政治关系”、有“后台”的人倾斜。

钓绳上的浮子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严平把钓竿挑出来,发现只是一个不足三寸的小鱼。他收回钓竿取下来,把它放回水里。那条小鱼入了水,立即逃走。他重新安上鱼饵,把钓绳甩到更远一点的地方。

看着太阳已经正南,手表的时针也快指到十二点。严副部长不断地变幻着身姿,他显得有点儿累了。杜书成站起身,他不知马家太到哪儿去了,马家太只和他们见了一面怎么就走了呢?走也不打个招呼?中午的饭怎么安排呢?马家太不来,就只好去找林一生了。他伸伸腰身,对严平轻声说:

“严部长,我去安排饭。”

严副部长点点头。

杜书成走上大堤,朝四周看了看,未见马家太,心里就有些不快。他怏怏着,正要抬腿下堤,忽然听见哗哗啦啦一阵水响。扭头看时,严副部长已经站起,他两手攥着钓竿很吃力的样子,身子往后半仰着。钓竿被拉得弯在水里,水花四溅。一条大鱼,肯定是一条大鱼!杜书成马上折回身,跑到严副部长身边,帮他拉着钓竿。鱼挣扎着往深水里退。他们不知那条鱼有多大,就只觉着两个人拽钓竿也有点儿力不从心。他们几乎被拉到水里。

“快,快,顺着势往一边牵。”严副部长叫杜书成。

“往左边,往左边。”严副部长又叫,同时往左边慢慢地跨步。

“再往右边,再往右边!”

他们在水边儿上来来回回几趟。可是那鱼太厉害,力气大得惊人,任他们两个怎么努力,就是拉不上来,而且劲头儿不减,且有愈战愈勇的趋势。如此折腾了个把小时,扯它的人都筋疲力尽了。

他们立定站稳,杜书成喘了几口气,对严平说:“我下去,我水性好,看能扣住它的腮把它弄上来不?”

严平说:“鱼在水里力气大得很,可要小心!”

“没事儿,我从小就下河逮鱼。”

杜书成脱去衣服,只穿了条裤头,跳进水里,他慢慢向那条鱼靠近。

鱼很警觉,感到受了威胁,猛地往里一拉。严平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栽进水库。恰在这时,马家太赶过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拉住严平,一只手就攥住了钓竿。鱼被他们牵住了。

杜书成瞅了个机会,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他一下子骑在鱼背上,两条腿紧紧地夹着那条大鱼。乖乖,这条鱼真大,像马背一样长!他又去摸它的腮颊。可是那条鱼可不买他的帐,一个翻身,把他甩下来,接着又挣扎了一阵子,就平静下来。鱼和人进入相持阶段。

杜书成躺在水面上休息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以后,又向鱼悄悄逼进。他看见那条一两米长的大鱼在水底下的身影动也不动地僵持着,就猛然扑过去,手脚并进,先扣住它的两腮,说时迟,那时快,又骑上鱼背,两腿狠狠的一夹,估计伤了鱼的骨胳,然后翻身下来,扣着鱼腮往上提,把鱼脑袋提出水面。

杜书成朝岸上喊了一声。严副部长和马家太赶快往上拉。

就这样,又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努力,那条和杜书成差不多长短的大鱼终于被捉上了岸。

杜书成瘫坐在岸边,完全没有力气了。

33

午饭很丰盛,是马家太从镇上买来的酒菜。依严副部长的意思,在水库大堤上吃点儿算了,等着出租车来接他和杜书成回去就行了。他看着这条足足一、二百斤的大鱼,还瞪着眼睛,扇合着两腮,一副不甘心的神情,心里很满意,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收获。但是杜书成和马家太觉着在这深山野湖里野餐风味倒是有,可人家是大领导呀,总是不雅观。马家太就提议到林一生家里去。杜书成想,我先前没跟人家打招呼,贸然去了,好吗?就不大愿意,后来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去了。

吃过饭,在路上,杜书成和严副部长愉快地交谈着。他们的话题从钓鱼到吃鱼,到工作,到机关生活,到婚姻家庭,还说到马家太,谈得很投机。严副部长心情极好,完全不像一个长者和领导,倒像兄长似的。杜书成不好谈自己的前程,就说马家太是个搞新闻的好材料,如果可能,能不能调报社工作。严副部长也很欣赏马家太的文笔,说他正好管新闻媒体,可以试试看。杜书成心里有了数,严副部长是一个肯为人办事的人,他能为马家太办事,更能为自己办事,自己又多了一根“台柱子”。

人啊,只要心情好,一高兴,平时不能办的事情也能答应办了。杜书成又想。严副部长这头是没有问题了,不过我现在最直接的,是县委刘书记,他掌握着我的“命运之舟”,我还得设法和他走近些,应该常到他家里去。人在矮檐下呀!

和严副部长分手时,杜书成付了车费,另外付了小费,特意安排出租车司机把严副部长送到家,并一定要帮着把那条大鱼弄家里去。他站在街上想了想,看看天还没黑下来,就到了附近的农贸市场,在鲜活物交易区内买了几条大小不等的活鲫鱼,让鱼贩子用细绳子穿腮拴了,然后走出农贸市场,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刘书记的家。

刘书记不在家,出去有应酬,就尹兰一个人在。尹兰刚吃罢晚饭,正要脱了衣服洗澡,扣子已经解开,听见门铃响,对着“猫眼”瞅了瞅,见是杜书成,就重新扣上,开了门。

杜书成一进门,就把那串鱼费力地举起来,说:“我刚从乡下钓鱼回来,钓了几条鲫鱼,您是知道的,我一个人在城里,没锅没灶的,就送来了。刘书记呢?”见开门的是尹兰,他问。

“他出去有事了。你看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外气了不是?”尹兰伸手接过鱼,放到厨房里。

“我自个儿钓的,我也没法子吃它,不算礼物。——那,我就走了?”

尹兰放好鱼出来,见杜书成还是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地站着,就说:“进来,进来,他不在家就不坐了?”

杜书成就进来,在客厅坐下,看着尹兰给他拿烟。

他说:“我真的不吸烟,尹姐。”

“那以后就不招呼你了,啊?其实抽烟还是有点儿好处的,能提神,使注意力集中。哪有男子汉不抽烟的?给你一支,不抽就放鼻子底下闻,也有作用。”

杜书成接过来,放鼻子底下闻那烟的味道。烟味香甜丝丝的。他笑笑说:“还真香啧的来。”

“闻着酒香是因为有酒瘾,闻着烟香也该有烟瘾才是,你不抽烟,只怕因为你有意克制不抽的吧?”

杜书成说:“不是,我是真不吸,一吸就呛。”

“习惯就好了,习惯也是培养出来的。”尹兰去打开电视,“嗷”的一声震耳膜,她又把声音调小。

电视里正播放墨西哥故事片《坎坷》。“这些人吃饱饭没事干,编出了那么长的片子,百把几十集,把人骗得一愣一愣的。”

尹兰说着,又调了台。

这一次调的是本市新闻节目。男播音员操着不很准确的普通话:

“市领导冯尚龙、张谦友到现场办公。临黄市复合肥厂是我市今年重点工程,总投资三亿元人民币。工程完工后,可以进一步缓解我市农民对复合肥的需求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