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成见他们拿出了这么个态度,知道不是三言两句能打发的。他最怕的就是被缠住了脱不开身,看样子还真碰上了“粘胶”。他想找个机会离开。他说:
“我到县委汇报一下,然后打个电话,叫乡里找车来接你们,好吗?”
“杜主任这个招儿你既然接了,就给俺一个说法。你走了,俺找谁去?你又是熟人,熟人好办事,要是不遇见你,俺俩眼摸黑,还真不知这事儿怎么反映呢!”花白头发老翁是他们的“头儿”。老翁显出为难的样子,说。
“这样吧,大爷,您老人家让他们先等着,您跟我一起,到里边去去,咋样?”
老翁想想,又看看那两个人,说:“中。”
他们一起进了大门。
杜书成先把他带到食堂,在餐桌上坐了。老翁以为是等县里领导呢,见杜书成去了一个窗口,就想,这就是县里的办公室呀?这么大,这么多桌子,桌子上还铺了布,咋像饭店呢?还有饭菜味儿?县长、书记就在这儿办公吗?怎么满屋空荡荡的没大有人呢?这个杜主任,他别耍啥花招吧?
想着,杜书成回来了,手里端着两只盘子,一只盛着两个白馒头,另一只是热气腾腾的菜。
“你这是?”老翁不解。
“您老人家大老远来了,肯定没吃早饭吧?现在不是开饭的时候,我叫大师傅给临时炒了个菜,将就着吃吧,吃饱了咱去找县委刘书记,好不好?”
老翁不愿意吃,很生气的样子。
杜书成一直赔着笑,说:“一回生,两回熟,我和您老人家可是大熟人啦,您到县里来也奔我来的,我能让你饿肚子?来,吃,吃,吃了饭去办事,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不是?我都忘了,大爷,姓徐吧?”
花白头发的老翁点点头。
“徐大爷,吃,吃饱了事就办好了。您老放心,现在中央已经对腐败现象引起重视了,我们会给老少兄弟爷们儿一个说法的。”
看着杜书成这么热情、真挚,老翁的肚子也真饿了,就拿起筷子。
杜书成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馒头递给他,说,“凉了点儿,我给你打杯热开水去。”
杜书成打来了热开水,双手递给老翁,看他吃饭。过了一会儿,杜书成就有意无意地和他扯起了家常。庄户人家别的“呱儿”不多,拉起家常滔滔不绝。老翁很快就解除了思想戒备,把杜书成当作了自家的孩子。
老翁说:“你也是为咱好,你说吧,我照办,可得真给俺老百姓解决问题啊!”
“您老放心,不解决问题我还见您不?还能到徐山乡吗?共产党的干部就是人民的公仆,我杜书成当然也是人民的公仆,是您老人家的公仆,我说过的话就肯定办得到。”杜书成信誓旦旦,为民主命的样子。
“好,俺都回去,就等你给处理了啊,孩子!”
31
炮楼村农民上访一事,在临黄县引起一次不大不小的“地震”。
临黄市市委书记冯尚龙把刘宏叫到他的办公室,狠狠剋了一顿,指出,因为集资问题造成的农民集体上访在临黄市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冯书记说:
“你刘宏不简单啊,创造了临黄市的一个第一。这个问题要好好调查处理。每天情况你必须亲自向我汇报,如果以后再发现类似事件,你要考虑你是不是还能在临黄县干!”
临黄县委书记刘宏从冯书记办公室出来,憋了一肚子的气,他立即给县委办公室打电话,通知所有在家常委,马上到县委五楼会议室开会。
刘书记回到县大院,马不停蹄,连自己的办公室也没进,直奔五楼。他到会议室一看,到会人员只有四、五个人。他火了,把县委办公室主任庞兴叫来,问他怎么通知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几个人应到未到。
庞主任说都通知到了,他也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还没到。
“去,马上再通知,马上到,有特殊情况向我请假!”
刘书记一拍桌子:“县委开个会,都这么拖拖拉拉,这样的作风如何适应现代化建设!办公室连这么一点儿工作都做不好,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庞主任一脸不似一脸,低声下气地退出去。
等了约十分钟,刘书记发了几次脾气,看了至少三四次手表。等人到得差不多了,他扳着面孔先谈了几句会风问题,接着话题一转,说道:
“今天上午,临黄县创了全市纪录,徐山乡炮楼村农民到县大院集体上访,影响极其恶劣。我们的一些干部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有问题不能解决在基层?当然,今天没有通知乡镇来开会,我们常委要拿出个意见,要制定几条纪律,坚决杜绝类似事件再发生。所有纪律集中到一点,就是今后哪个乡镇发生此类事件,哪个乡镇的两个一把手统统撤换,绝不姑息!办公室抓紧起草个东西,一会儿拿来通过一下,以县委的名义发下去。庞兴同志,你马上去和杜书成同志商量一下,怎样起草,要快。”
刘书记看庞兴出去办了,又接着说:
“杜书成同志在今天的突发事件中表现很好,及时地,平和地把那些人劝说回去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临黄县会更‘出名’,影响会更大,那些人还不知会干什么,说不定会来冲击我们的县委、县政府,使我们无法办公,给《********》提供新闻素材。如果那样,同志们考虑考虑是否还称职,是否还能继续留任!信访局在今天的事件中,表现欠佳,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局长露面。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不见了,要你干什么?因此,我建议县政府研究一下,予以调整,能者上,庸者下,占着茅厕不拉屎的要搬开!”
刘书记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周。然后他放缓了语速,说:
“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关于徐山乡党委、政府一把手的处理问题,首先是徐一鸣同志的处理问题。”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刘书记讲话以后,谁也不动,也不说话,沉闷得让人感到窒息。
刘书记抽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吐出来,白色的烟雾在头顶上盘旋半圈儿,消散了。他冷眼看着大家,很长时间,没有再吸第二口。
看看没有人发表意见,刘书记不耐烦了,他皱了皱眉头,开始“点将”:
“赵继民同志,你是组织部长,你就先谈谈看法吧!”
赵部长是位老同志了,五十多岁,头发脱落得半个脑袋发光。他本不想说什么的,但刘书记点他了,他又是负责干部工作的,这话就不能不说。可是说什么呢?他考虑了片刻。该退休的人了,就不想在有关人的前程问题上再得罪人。既然刘书记点了他的名,那就顺着刘书记的话说两句吧。
“徐山乡群众上访的事件,是严重的,对我县的影响很不好,现在改革开放正在深入,全县干部群众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建设四个现代化,这种时候出现这种问题就应该严肃处理,我完全赞成刘书记的讲话精神,决不姑息,该撤就撤,该免就免。”
僮县长起来反对了,他年龄和刘书记差不多,四十多岁,有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气派。他是县长,又是副书记,其权威可想而知。他说:
“徐山乡这几年工作走在全县前列,当然我不是指经济指标,他们的基础差嘛。他们的各项工作比如经济增长速度,比如基础设施建设,比如计划生育,都走在全县前头。群众集访是个突发事件,这些人在暗地里商量好了,突然来县里集访,乡里怎么可能知道?把这个责任都推到乡里怕也有失公允。”
赵部长脸上就不是个意思,他也知道僮县长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可是他仍然挂不住,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僮县长就接上来了,而僮县长又仅仅凭他前半截话发表攻击性言论,曲解了他的意思,把他本来“中庸”的话变成了“极左”,他心里就有了辩解的要求。
赵部长说:“僮县长的话不错,我说的该撤的撤该免的免只是原则上的,我的意思还没有表达清楚。我是说,按照刚才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的文件起草内容,应该就地免职,但是,因为是初犯,因为以前还没有文件规定,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处理方式。”
宣传部长周长新表示支持赵部长,说:“既然徐山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的干部有推脱不掉的责任。我看赵部长说得有道理,应该考虑给点处分。”
僮县长十分不高兴,说:“为什么我们老是在干部问题上纠缠?干部是我们的财富,老是想挖我们自己的财富,挖我们自己的墙角,居心何在?”
宣传部长针锋相对:“这不是在挖我们自己的墙角,而是在修补我们自己的墙角,不是在挖我们自己的财富,而是在积累我们的财富。你在基层工作,基层工作搞得人来上访不影响党的威信吗?不影响政府的权威吗?要想到这件事情的影响的确是很恶劣的。”
僮县长接过去:“难道我们不能不在我们干部身上做文章,比如,我们不能考虑抓他几个人吗?把几个带头闹事的抓起来,我看他们再闹?现在又不是‘文化大革命’,现在是正在建设法治社会,依法治国,有几个人闹事就翻天了?我不信治不了他们!”
“治,固然能治了,”组织部长说,“但群众反映的问题也不能说毫无道理,动不动就抓人也不一定是好办法。对于群众,我看思想政治工作还是很重要的,也是有效的,杜书成同志不就做思想政治工作把他们劝回去了吗?当然,思想政治工作也不是万能的。但是,群众也不是说不通情达理,过去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工作的立足点还是要在群众嘛。”
“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群众也有落后的,中间的,先进的,对于那些落后的,不能姑息,不能手软。严打就是一种手段,没有严打,社会治安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僮县长振振有词。
其他的常委都听他们争论,有的抽烟,有的弹指头,有的眯着眼睛靠着椅背,有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发言看谁的脸。
刘书记心里明白,县委和县政府两套班子很长时间以来就有裂痕。有人提出党不管政,有人强调政府是法人,甚至有人主张西方式的“三权分立”,这些思潮在临黄县都有影响,也有所反应。两套班子在某些方面的不能协调一致,是深深打上这些思潮的烙印的。他觉得这个时候不宜再让大家争论下去,争论下去会影响感情,影响工作。他是“班长”,他必须明确态度。于是,他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也打破了其余人的沉默与沉思:
“讨论不是争论,小平同志说,不要争论,还说,团结一致向前看。关于徐山乡干部处理问题,可以先搁置一下,或者以今天为界划个线,今天之前的就不给处理了,明天以后的,按马上通过的文件办。大家看怎样?”
“行。”一致赞同。
庞主任拿着文稿走进会场。刘书记叫他读给大家听。庞主任读了,文件不长,中心内容是要加强对信访工作的领导,防止和杜绝群众集访事件发生,今后哪个乡镇或单位发生集体上访都要追查两个“一把手”的领导责任,造成影响的,两个“一把手”就地免职。
大家都举了手。
文件通过以后,刘书记安排庞兴:
“马上打印,立即发下去!”
32
杜书成真的“时来运转”了,虽然是在大机关里,又是“新手上路”,他还是很得心应手处处亨通的,感觉棒极了。因为有了考虑其他问题的余地和更多的闲暇时间,他决定去拜访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严平,一来感谢严副部长的帮助,二来也为今后铺一条路。他打电话给戚素梅,让戚素梅和严副部长约好时间。戚素梅约了几次,严副部长都忙。她告诉了杜书成。杜书成回答:“再约!”他怕严副部长是有意推拖。
几天以后,到了周末,戚素梅给杜书成打来电话,说:“明天我表姑父想去下边钓钓鱼,休休闲,你可有时间陪着?”
杜书成不假思索,说:“行。”
“钓鱼的地点你安排吧,我表姑父说叫你安排。”
“我安排?”
“我说书成,”戚素梅转而说,“你刚上任,这种事儿不一定好办,就说工作忙抽不开身,另外再约,我回了他算了?”
“别,别,你先跟他定了,我再想办法,这也相当于我上考场,见了考场的门就吓跑了,怎么考试?”
“我是怕你为难。”
“再为难也得办,而且还得办好。”
戚素梅不说话了。杜书成又嘱咐了一句:
“就这么定了!”
放下电话,杜书成犯了愁。到哪儿找鱼塘去?钓鱼找鱼塘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鱼塘都是承包的了,钓鱼要给塘主钱,那价格比市场价要高几倍。就这也必须是熟人熟地,否则人家不给钓,就算给钓了,要么钓不着,白费力气,要么价高得吓的你保管三年都不敢再提“钓鱼”二字。你说是上级领导来钓鱼的吧?人家塘主可不管你是谁,认钱不认人,除非是至亲好友。你总不能让领导掏钱吧?而自己又真的掏不起。另外还有中午吃饭的问题,茶水饮料供应问题等等。你是陪领导去的呀,稍有不周到,陪倒不如不陪,不陪没有过错,陪却是毛病百出,肯定出力不讨好。杜书成才出来工作几天,还不认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