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牵着白马的缰绳,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密林。
怕遇到追兵,她不敢再走大路,只拣僻静的小道前行,走出十余里,前面地势陡高,杂草丛生,怪石嵯峨,路越走越窄,到后来,竟没有了路,荒野之中到处都是一人深的枯黄茅草,朝云一手牵着白马,一手拿着展逸飞的墨玉刀,奋力拨开茅草,艰难地往前跋涉。
她的脸上手上不知道被那些茅草割了多少裂口,却丝毫感觉不到痛,现在,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展逸飞疗伤!
忽然“砰”地一声,展逸飞由马背上摔落下来。白马俯下头,鼻子轻轻嗅擦着主人,发出声声哀鸣。
“大哥!”
朝云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将他的身子抱起,他脸上的黑气更浓,显然是毒性已经上行,她将他半拖半抱着前行,只感到他的身躯有如石头般的沉重,一不小心,脚下一绊,两人滚跌在一起。
这时,阴霾的天空飘洒起了蒙蒙小雨,朝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用袖子胡乱的擦了一下脸,朝云叹了一口气,心想,没办法了,就在这里给他治伤吧。
她从马背上取过自己的医箱,将它打开。
忽然,她发觉不对,只见展逸飞面色惨白,浑身不住的发抖,似是十分寒冷。她赶紧将他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子紧贴着他,尽力使他温暖。
但是,展逸飞的身体越来越冷,不久就冷得跟冰块一样。
不到片刻功夫,朝云也已经冷得面无血色,全身上下都颤抖个不停。她的心中突地一跳,心想,难道他这是中毒的症状?
她撕开他上身的衣服,他的胸膛敞开来,露出结实的胸肌,朝云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脸上直窜到耳根,不由得红晕满面。
蓦然,朝云被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样东西所吸引,那是一枚白色的环形美玉,用青色的丝绦挽了个结,玉珏青光流转,晶莹剔透,上面刻有精美而奇异的花纹,似乎是女子之物,朝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乱。
她定了定神,重新查看他的伤势。他的伤在肩头,那枚钢锥深深没入肌肉之中,只有锥尾露在外面,但奇怪的是,伤口竟然未曾红肿,出血也不太多,只是触手冰冷。
“紫尸血煞毒,源出契丹,绝神志,断脉息,逆行而上,全身青紫僵硬……”
蓦然,她记起了当日曾经在父亲的医书上看过这一段的话。
朝云抓起展逸飞的手腕,只见他的关脉三寸处,两道紫痕,正隐隐显现!朝云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她刚才及时给展逸飞喂了一颗‘天王护心丹’护住了心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从布包中抽出九枚金针,双手齐出,几乎同一时间闪电般地刺入他各处关节之中!
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给人治伤。
她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展逸飞脸上的黑气慢慢消散。
朝云微微松了一口气,取下他身上的金针,重新放入布包之中。她从医箱中找出一把银色小刀,点起火石仔细的烧烤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的割开他肩头的肌肤,一股暗紫色的鲜血立即涌了出来,朝云用一方洁净的白布将毒血拭净,终于,血不再流了,朝云仔细检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那钢锥虽然很深,但是它的尾端没有倒刺,她稍稍放下心来,手中小刀准确利落地划开伤口旁边的肌肉,朝云看了看昏迷中的展逸飞,终于下定决心,咬紧牙关,用力一拔,钢锥应手而起!展逸飞一声闷哼,竟从昏迷中痛醒过来。
朝云将钢锥扔到一边,抬头看着他,柔声道:“大哥,觉得怎样?”
展逸飞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唇色痛到发白,但是在这样的剧痛下居然还保持着神志清醒,隔了会儿,方缓缓道:“还好。”
朝云从医箱里取出两个瓷瓶,从中各倒出一些白色和黄色的粉末,一齐洒在展逸飞的伤口上,血立即不再流了。
朝云紧盯着展逸飞的手臂,眼见那两圈夺命的紫痕正在缓缓褪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她终于将展逸飞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想不到她第一次救人,面对的就是如此奇毒,还好有那粒‘天王护心丹’,加之一身过人的金针之术,展逸飞终无大碍。
“大哥只须再服用几粒解毒丹药,伤口便已无碍。”
这伤药确有奇效,展逸飞只觉创口一片清凉,疼痛顿时减了大半,他低声道:“多谢了。”
朝云俯身从医箱中拿出一卷白布,替他包扎肩头的伤口,两人相距是如此之近,她轻柔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下巴,温热的呼吸淡淡吹到他的脸上,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阵阵传来,展逸飞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觉心中怦怦乱跳,当下强摄心神。
她包扎的手法既轻又快,娴熟无比,片刻功夫,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朝云又细心的替他掩好衣襟。
忽然,展逸飞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她白玉般的面颊上有很多道细小的伤口。
他低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她轻抚脸颊,这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痛,她轻声道:“可能是刚才被茅草不小心划到了,没关系,不碍事的。”
她纤手抚颊的姿态娇美不可方物,他漆黑的深瞳定定地凝望着她,眼底处似乎有深浅的波纹涌动,眸光幽深如海。
朝云怔怔的看着他,这一刻,她不能思想,不能呼吸,这一刻,一切都已远去,唯有他的眸光,倒映在她心底深处。
一瞬间,两人目光如同实质般的胶着在一起,呼吸心跳相闻。
忽然,他抬起手,轻轻抚她的秀发,朝云一震,展逸飞的手已经移开,他的手上多了一根从她的秀发上取下的草茎。
朝云不禁满面含羞,连雪白的头颈也红了,她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展逸飞回过神来,她的药真是灵验无比,很快,他就觉得伤口不再疼痛,心口的烦恶之感也好了很多,他用力撑起身子,四顾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朝云的脸更红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没用,除了行医,她什么都不会,甚至连路都认不清,
展逸飞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目光中带着温柔的笑意,“王姑娘,刚才多亏你的勇敢,我们才能脱身。我的刀呢?”
“在这里。”
朝云递过他的刀,
展逸飞伸手接过,以刀柱地,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忽然,他只觉胸中血气翻涌,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
“大哥!”朝云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展逸飞却用力推开她,沉声道:“不用,我能行!”
他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汗水自头上一滴滴落下。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柄刀上,握刀的左手青筋毕现,
朝云柔声道:“大哥,你身上有伤,这样着急会伤到经脉。”
终于,展逸飞缓过劲儿来,转头看向她,沉声说道:“我若连刀都拿不稳,又如何保护你?”
他的面色惨白,一双眼眸却愈发漆黑如墨。
一时间,朝云喉间似有什么哽在那里,不能言语。心疼与担忧都漾上眼底,她的眼中有泪雾轻泛。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展逸飞终于艰难地站起身来,“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
“大哥,这是先父密制的疗伤圣药,对内伤颇有疗效,你服了它吧。”
朝云轻轻伸出手,洁白如玉的掌中托着一枚朱红的丹丸。
展逸飞将药丸接过,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片刻之间,只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暖烘烘的涌将上来,似有无穷精力送入全身各处脏腑经脉,一时伤口疼痛大减,脑中亦渐觉清明,他精神一振,回过头,望着前面漫漫的长路,道,“我们该上路了。”
朝云看着他英武的背影,跟上一步,柔声道:“好的,大哥。”
两人上了白马,脱困而去。
一路上两人马不停蹄,饥食干粮,渴饮泉水,每驰出三十里,才停下马来稍事歇息。
经历那生死的一战之后,两人之间竟生出了一种难言的默契,往往在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就已经明了对方的心意。一直以来都是展逸飞在照顾朝云,现在因为受伤,换成了他被照顾,朝云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伤势之上,不知不觉间,竟慢慢克服了对黑夜的恐惧,和失去亲人的痛苦。
展逸飞看着她变得坚强而自立,心中无限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