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一抹斜阳微微隐没于天边,池中小荷已露尖尖,几只蜻蜓流连其中,空气中暗香浮动,只是醉人。
韩府之中,临水的长亭里,朝云凭栏独坐,将手中的鱼食,一点点的洒向池中,碧绿的荷叶下,无数红色的锦鲤,密密丛丛,围着她打转。晚风将她雪白的纱衣轻轻拂动,似有流云之姿。
张岳手捧一个红色的木匣,分开柳荫,走了过来。
“师兄。”朝云微笑起身,给他见礼。
张岳黑眸中泛起玉石般温润的光泽,对她悠然微笑,“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
朝云微笑道,“是什么啊?”
张岳缓缓打开手中的木匣,木匣里躺着十个造型各异的泥娃娃,做工相当精美,而泥人的面目,竟依稀和朝云相似。
“这个叫做磨合罗,每年七夕的时候,京城的人都买了回家供奉,这是我托了京城最大的松竹斋为你定做的,喜欢吗?”
这娃娃说不上价值连城,却做得极为精巧,赏心悦目。由此可以看出张岳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
朝云拿起一个娃娃,细细把玩,翦水双瞳,若玉色流光,澄净里透着妩媚,眼波流转间,唇角漾出笑意,她喃喃道,“好漂亮的娃娃。”
张岳痴痴看着朝云优美的侧脸,印象中她的脸色常常过于苍白,此时却淡淡的带着几许红晕,仿佛池中亭亭玉立的白莲,冰肌玉骨,妩媚动人。那一种美让人遐思却不可亵渎,纯净地不沾一丝凡尘。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胭脂水粉,只会让人觉得是玷污了她,梳妆修饰,只会让人觉得是多此一举,极美极洁,仿佛天空中的白云,
咫尺之间,她身上兰芷般的清气阵阵传来,沁人肺腑,如能蚀骨,恍惚中,他忽然低声道:“你知道吗?你比这娃娃还要美丽百倍。”
朝云猛然抬起头,却正对上他灼热的眼神,她的笑容僵在了唇边,喃喃道:“师兄,你……”
他上前一步,“师妹,我的心思,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他的表情狂热,声音却温柔得出奇。
朝云一时没从事情的荒谬中反应过来,看着他,缓缓摇头。
“师父仙逝之后,我可算你最亲近的人了,如今师妹孝期已满,孝服已除,希望师妹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的一生!”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全不似平日宁静平和的口气。
朝云身子一震,眼波似结了冰的湖水,冷冷道:“师兄打算怎样照顾我的一生?”
“云妹,师兄必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到时候,你我二人夫唱妇随,琴瑟合鸣……”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身躯微微发抖,他已经被自己所描绘的画面所陶醉。
“师兄!”朝云忽然冷冷打断他,“可是我听说,师兄家里早有娇妻幼子,难道王惟一的独生女儿,韩大人的义女,居然要沦落到给人做小么?”
张岳怔了半晌,额上微显冷汗,旋即道:“若我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可愿答应我?”
朝云微微摇头,秀眸轻抬,遥望着远方,幽幽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更何况,我不会去伤害别人,你也做不到。”
张岳目中精光一闪,“你怎知我做不到?”
“即使你真的做到了,我也不会喜欢你,你既然能够休掉自己的结发妻子,谁知道他日,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她的性子温婉柔和,难得的言辞锋锐,几句话下来,张岳竟给她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他对朝云实怀一片痴恋,虽给她问得语塞,只是神色尴尬,却不动怒,低声下气地道:“师妹,云泥有别,那俗妇怎能跟你相比?我爱你宠你唯恐不及,倘若我对你有丝毫假意,必定天诛地灭!”
朝云冷冷道:“师兄,蒙你错爱,请你收回今日所说的话,回去一心一意的对待令夫人吧!今日的言语,我就当从未听过。我不太舒服,师兄请便了。”
她的话,让他由巅峰跌入谷底。张岳身躯微微颤动着,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握起她白玉般的手腕,将自己灼热的嘴唇贴了上去,朝云面色瞬间变得苍白,用力一挣,将手从他的手掌抽出,怀中的娃娃也失手落在了地上,碎裂成几片,她后退几步,扶住栏杆,趁张岳微微愣愕的时候,返身冲出琴韵亭,一步也不想再停留。
张岳一颗心酸酸涩涩,呆立在那里,怔怔看着那角白纱在长廊尽头消失,心中泛起尖锐的痛楚,如同一把利刃,狠狠从他的心上划过。
小楼之中,朝云枯坐在镜前发呆。
今日之事,确实令她未曾想到,想不到张岳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在朝云眼中,他一直都是她最尊敬的师兄呀!在这十八岁的少女心中,爱与不爱间并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即使是和她朝夕相处三年之久的师兄,她也不会假以颜色,只因她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所以再没有其他人的位置。
转眼间,她又想起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两人一别已有三年了,也不知道他在边关上是否安好。她曾经想努力把他忘记,但是三年过去,他的身影在她心中非但没有模糊,反而一天天清晰。宿命的注定,怕是谁也逃不开的吧?从见到他的那一天起,她便已无可救药地深陷了,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至于未来……已不容她太过深想。
这刻骨的相思折磨得她一点点的消瘦,一点点的沉郁,她生来是个温柔沉静之人,又向来自爱自律,这番苦楚情伤,在人前竟是半点都不肯显露,只有跟她多年的小桐,才略微了解一点小姐的心思,小桐虽然在心里暗暗为她着急,却也是毫无办法。
几滴晶莹的水珠,悄无声息地从她面颊上滑过,滴落在衣衫上,转眼间了无痕迹。
身后,小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来到她身边,自铜镜中看到朝云,不由惊住,“小姐,你怎么拉?”
朝云慌忙拭去脸上的泪痕,道:“我没事,小桐,张大人走了么?”
小桐点点头,道:“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很不好,我跟他打招呼,他都没理我,沉着脸就这么走了。”
朝云忽然道:“小桐,这几日我不舒服,张大人如果再来找我,你就帮我推掉。”
小桐一怔,“小姐,怎么了?”
朝云缓缓叹了口气,看着窗外,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