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直到晌午,张岳才结束了皇宫中的例诊,一脸疲惫的回到府上。
他的府第坐落在城南,因张岳当年治好了皇太后的头风之症,皇上一高兴,便将这座府第赏赐给他。这里虽然不算太大,但是里面布局精美,楼台亭阁,雕栏玉砌;古柏花树,枝叶扶疏;前厅内院,曲径回连。
书房依着一侧山岩而建,幕纱重重送进微风,半边洒着点点枝叶斑驳的光影,清凉而幽静。张岳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一手轻抚额头,俊美的面容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走廊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垂帘一下被掀起,一个小小的人儿跌跌撞撞冲到眼前,抬起脸看他,咯咯地笑着,“爹爹,抱抱!”
原来是他才两岁的儿子刚刚学会走路,正在四处乱跑,听说父亲回府,就跑过来缠人。
张岳微笑着,将儿子抱了起来。
后面,是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阿连,跑慢点,仔细别摔到了!”
门帘一挑,妻子秀燕走了进来。她肌肤白皙,体态丰胰,一身淡绿色的云锦罗衣,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番娇媚的韵致,虽然已为人母,她仍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秀燕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妻子,两人成亲已四年了,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应该说感情还算是不错,只是这三年来,不知为何,张岳待她,已经是一日淡漠于一日。
秀燕见了他,上前行礼道,“老爷回来了,今日回得好晚。”
张岳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作为回答,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面容。
“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我让厨房给你弄几个菜送过来?”秀燕看着他,明眸里闪动着殷切的光芒,
他放下阿连,冷冷道,“吃过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秀燕低低的应了一声,抱起阿连,垂头走出了书房,她的眼中已经隐隐有泪光浮现,三年了,这个男人的冷漠日甚一日,他的心思早已不在她这里,他要的不是她,可她偏偏狠不下心来恨他怨他,她只想守着他,看着他,便已心满意足。
忽然,下人来报,“老爷,有客人来访。”
“不是吩咐过吗,今日我不见客。”他修长的手指抚着额角,冷冷地道。
他身为堂堂三品御医官,京中首屈一指的名医,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他看病,如果他都是亲力亲为,还忙得过来么?他轻易是不会去替人把脉的,除非是皇亲国戚,一般官员请他看病,通常都是派徒弟代劳。
——今日,想必又是来登门求医的。
“这……来人拿着礼部的拜帖,请您过目。”
“哦?拿过来我看看!”
张岳伸手接过帖子,匆匆浏览了一遍,神色微变,“快快打开大门,恭迎贵客!”
“下官不知西平王世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张大人,不必多礼。”
李昊天说着,伸手将张岳扶起。
西平王正是大宋赐给西夏李德明的封号。
张岳将李昊天请到客厅,奉为上座。
有小婢端了茶来。如冰似玉的盖碗里碧绿的一泓新茶,茶香袅袅,李昊天微微呷了一口,忽然一怔,这茶水的滋味,竟和他在那医馆里喝到的那杯茶一模一样。
“好茶。”他赞道。
张岳看着他,微笑道,“此茶是在谷雨这一天,趁天光微亮之时,采集七种带露的鲜花花瓣,混合刚采摘的新茶所制,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的功能。”
李昊天笑道,“大人果然不愧为神医,府上的茶水也和别处不同。”
张岳道,“世子过奖了,不过是舍妹自制的一点小玩意,不值一提。”
二人寒暄了几句,李昊天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张大人笑纳。”
一旁,宁林哥奉上一个托盘,里面,却是一对云纹玉如意,玉色莹润通透,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张岳见此大礼,不由吃了一惊,道,“无功不受禄,下官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
李昊天道,“张大人不必客气,我在西夏的时候就已经久仰您的大名,我此次来到中原,是专程来向大人求医的。”
“世子难道贵体失和?”张岳道,
李昊天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请到我书房一坐,我来给世子看看。”
二人起身来到张岳的书房。
张岳的书房宽敞而精雅,墙上悬着一幅水墨丹青,画的是苏武牧羊,书桌上的青花盏中植了一株水仙,正在悄然绽放。
香案上的紫金香炉中淡淡的升起安息草的清香,有安定宁神的效果。
良久,张岳缓缓将手从李昊天的手腕上移开。
“世子的脉象很乱。”
“愿闻大人高见。”
“世子最近是否服用了什么药物?”张岳目光炯炯的望着他,问道。
李昊天看着他,点点头,“我半年前受过一次伤,伤势一直未曾大好,最近一直在服用一个大夫开的药。”
说罢,他将那个陶瓶自怀中掏出,“就是这个。”
“请问世子,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李昊天颔首道,
张岳打开瓶盖,用一根小银勺挑了一点药粉出来,置于面前的一个青花瓷碗中。药粉散融在瓷碗内,带出丝丝异香。他用一根小银勺在碗中缓缓搅动着,突然手底一顿,黑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世子,这药不要再用了!”张岳沉声道,
“为什么?”
“世子这是中毒的征兆,所中之毒就是来自于这药中,这瓶药里有一味配方,份量多了好几倍还不止,这味配方名叫曼陀罗花粉。”
张岳看着李昊天。
李昊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惆怅,“实不相瞒,我西夏如今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各大族长拥兵自守,割据一方,人人都觊觎我这西平王的王位,都恨不得将我除去而后快……”
张岳点头道,“下官明白了,世子,我这就给你拿药。”
他可不想关心面前这位西夏世子的国事,在朝廷之中历练十余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的,有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只是个医者,只懂得治病救人,仅此而已。
“张大人,不知这种毒可有解药?”李昊天缓缓问道,
张岳微微一笑,“世子无须担心,此药虽毒,但并不是无解,只是,中毒之人会服食成瘾,终至身体赢弱,意志消沉,一旦停用,焚心噬骨,生不如死。”
说罢,他自药箱里找出一个玉瓶,道,“这里有三粒‘白云熊胆丸’,或许可解世子所中之毒,只是我能解你的毒,却不能阻断你的心瘾,只有靠你自己坚强的意志,才能将这种毒药彻底戒断。”
李昊天伸手接过玉瓶,纳入怀中,微笑道,“张大人,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