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展逸飞绝尘而去的时候,卓玛已经从婢女口中得知了这一切。
她呆呆坐在那里良久,忽然低声道,“知道了,我很累,我想休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
那两个婢女知道公主近来性子古怪,也不敢多言,齐齐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冬日的一缕阳光穿过帐篷,照在卓玛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我要用一命,搏你一痛。我要在你心里刻下最深的伤痕,纵然没有人欣赏,我也要独自舞出一段绝恋来。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的心思,决不亚于那位大宋公主!
想到这里,卓玛心中有一种痛快的感觉。她霍然拔出腰间的匕首,闭上眼睛,狠狠的朝手腕切了下去!殷红的鲜血喷溅出来,卓玛脸上带着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展大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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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中,小桐已经从角斯落口中得到朝云病逝的消息,她大睁着眼睛跳起来,“我不相信!”
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经是簌簌而下,“小姐那么好的医术,怎么会死?她连垂危的病人都能救活,她怎么会死?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她!”
说着,她就向帐外冲去,冷不防,角斯落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小桐姑娘,你要去哪里?”
小桐哽咽道,“我要去黑水城!”
角斯落一声断喝,“不行!我不准你去!”
“我要去找小姐!”小桐叫道,
角斯落道,“现在黑水城里瘟疫横行,你家小姐那么好的医术,尚且自身难保,你这样一去,不是去送死么?”
小桐高声道,“谁说我家小姐死了?她没有死,她不会死!”
角斯落叹息道,“这消息是黑水城的守将没藏宏发出来的,若没有真凭实据,他有几个胆子,敢诅咒自己的小王爷?所以,我劝你还是冷静些……”
“任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小姐!”小桐只是摇头,
角斯落喝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能放你去!”
小桐恨恨瞪着他,她用力挣扎着,“放手、放手!你放不放?”
“不放!”角斯落的倔性子也犯了起来,他牢牢钳制着她的手腕,毫不动摇。
小桐挣扎不脱,忽然一低头,狠狠咬在他手背上,角斯落一颤,却面不改色,既不挣脱,也不松手。
良久,小桐松开嘴,角斯落的手背上显出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渗出了血珠。
“傻瓜,你为什么不躲?”小桐又是羞愧又是难过,低声道,
角斯落不以为意的一笑,“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什么?”
小桐怔怔看着他,忽然又流下泪来,呜咽道,“我要跟小姐在一起,不管她去到哪里,我都要跟她在一起。”
角斯落低声安慰她,“别傻了,就算你家小姐还活着,你也不会跟着她一辈子,你会有自己的生活,好好的活着不行吗?为什么非要陪她去死?”
晶莹的泪水不停的流过小桐的面颊,她抽泣道,“小姐不在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角斯落沉声道,“胡说!谁说你没有亲人?我们不是你的亲人么?”
“你……”小桐愣愣看着他,
角斯落紫黑色的面皮忽然涨得通红,他呐呐道,“小桐姑娘,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做你的亲人,照顾你一辈子,好么?”
他这番话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勇气开口,现在情急之下,终于脱口而出,不由得满头大汗,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只觉得比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还要慌乱。
小桐脸上一红,转瞬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声音如同蚊蚋,细不可闻,“我、我只是一个小丫鬟而已,并不是什么大宋的公主……”
角斯落霍然抬起头,“我知道,可是——”他顿了顿,温柔的望着她,“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就是你,我不管你是丫鬟还是公主!”
他的话朴实无华,在小桐耳中,却如春风过耳,听到这样直接的表白,小桐心中一片慌乱,不由得双颊滚烫如火,垂下了头不敢看他。
角斯落呆呆地望着这玉器般美丽的少女,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令他的心软得像要融化,便在这时,帐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个侍女掀开帐帘冲进来,面色惨白的惊呼道,“赞普不好了!”
角斯落面色一变,“出了什么事?”
“卓玛公主她、她自杀了!”
“什么!”角斯落额头青筋暴得老高,人已直跳起来,
一旁,小桐道,“赞普不要着急,我们赶紧去看看!”
角斯落知道小桐医术精良,连忙点头道,“小桐姑娘,一切都拜托你了!”
两人急急奔到卓玛的帐中,只见卓玛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已经昏死过去,地上到处都是蜿蜒流淌的鲜血,触目惊心。
小桐几步抢上前去,跪在榻前,抬手压住卓玛手臂上的穴位,血流之势立刻放缓,她叫道,“卓玛公主还有救,赶紧撕些干净的布条来。”
一旁,那几个侍女忙不迭的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小桐熟练的处理着卓玛手上的伤口,角斯落见卓玛伤口血流顿缓,逐渐停止。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伤口刚刚包扎完毕,门帘一挑,展逸飞和修远已经冲了进来。
“卓玛怎么样了?”修远急问道,
角斯落看着二人,忽然沉声道,“放心,她还没死!”
小桐看着他们,目中露出凄然之色,她低声道,“幸亏发现得及时,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
展逸飞面色惨白的立在那里,看着榻上的女子,忽然沉声道,“你们……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有话要跟卓玛公主说。”
帐篷里的人,一个一个,全都走了出去。
四周寂静无声,静得只听见展逸飞急促的呼吸。
展逸飞来到卓玛的榻前,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如同寒风中最脆弱的蝴蝶。
展逸飞缓缓单腿跪在卓玛榻前,轻轻抓住卓玛的手,低声道,“卓玛,我求你,我求你快快好起来,因为——我要娶你!”
病榻上的卓玛身子一颤,两行晶莹的泪水,自她苍白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展逸飞低声道,“她……已经死了,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能够再活过来,可是,活着的人,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卓玛,我希望你能够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用余生的时间,来好好弥补对你的亏欠。”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轻柔低软,带着愧疚,带着酸涩,带着对无常世事的苦恼与无奈。
卓玛的眼泪更加汹涌的流了下来,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他在两年前就答应自己,那么此刻,她是不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展逸飞沉声道,“卓玛,这一次我是真的,决不是一时冲动,不管你怎样拒绝,我都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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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低云暗,茫茫草原,一望无际。
次日一早,展逸飞和修远牵着各自的坐骑,默默走出角斯罗的营地。
角斯罗跟在他们身后,送了一程又一程。
展逸飞回头道,“角斯罗赞普,不要送了,回去吧。”
角斯罗看着他微笑,“展兄弟,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对我改一下称呼了?”
展逸飞看着他,“是,角斯罗大哥。”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生气,只如一潭死水,他的人也仿佛只是这世间的一缕孤魂,虚无缥缈。
昨天在草原上的那一场狂奔,仿佛已经到达了他这一生里感情的极限,只是一夜过去,他的神色便已然平静——那是经过了怎样冰火交煎、才能将一个人心里的种种感情全部冰封殆尽?
角斯罗点点头,忽然一手按在展逸飞肩上,低声道,“卓玛是个好姑娘,好好的对她。”
展逸飞垂眸道,“我会的。”
角斯罗叹了口气,他知道展逸飞言语的分量,他的承诺就是敲下去的钉、移不动的山,舍出性命也要兑现,妹妹的终身大事虽然一波三折,但终于是有了好的结果,如今有了展逸飞的这句话,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一旁,修远道,“我们回去准备一下,半个月后就来迎亲。”
角斯罗点点头。
展逸飞忽然问道,“角斯罗大哥,那小桐姑娘,你打算如何安排她?”
角斯罗的脸上微微一红,“我已经问过她的意思了,她说她愿意留在吐蕃。”
展逸飞望着他,沉声道,“你也要好好对她。”
“当然。”角斯罗爽朗的一笑。
两人互相拥抱了一下。
展逸飞翻身上马,一抱拳道,“保重。”
“保重。”
展逸飞和修远一夹马腹,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