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就穿着奇装异服在他们中间。一根柱子后面,一个男的正搂着一个女的亲吻。我眼睛猛地被扎了一下。我慌忙躲避,倒好像我怕他们似的。但我立刻又寻找了过去。那女在呻吟,她不是我女儿,男的也不是佐佐木。如果是他们,我又能怎样?冲过去揭露?看到这种事,本身就是羞耻。何况是自己的女儿,捉奸,没有胜利者。
但正因为是自己的女儿,还得捉。我女儿在哪个角落被亲嘴了?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在向她凑近,凑近她的嘴。他的嘴很臭,这臭嘴就要亲到她的嘴上,怎么能容许!我寻找。没有她。我终于闯进了群魔乱舞的人群,跌跌撞撞在他们中间,他们搡我,我也愤怒地拿胳膊肘撞他们。我甚至觉得女儿就在他们中间,他们在故意阻饶我。
但是女儿不在他们中间。我出来了,还有些如释重负。但这里没有,似乎更糟。假如她在这里,也不过是跳跳舞,喝喝酒,亲亲嘴。即使是亲嘴,毕竟在公开场合,还只是亲嘴。假如不是,就没这么幸运了,比如在情人旅馆。
路边有家情人旅馆。对情人旅馆,历来跟我没关系。我没料到它居然会跟我有关系。
一对男女进去了。男的去总台登记,女的拐到边上,装作看墙上广告。男的很快办理好了手续,跟女的使了个眼色。他按电梯按纽。电梯开的那一刹那,那女的迅速钻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
旅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给他办了手续了呢?它是情人旅馆,就是供给这种狗男女的。那对狗男女已经进房间了吧?接下来,什么事都可以发生了。如果我的女儿也在里面,那也是什么事都可以发生了。我的心揪紧了。我跑进去。门口站着保安,没有拦我。总台服务员向我鞠躬,问住店吗。我说要找人。
她又鞠躬:“请告诉我房间号。”
我一愣。我怎么知道?我说我不知道。
服务员面露难色,说无法找。
我忽然说,是女的,叫王女娲!
她开始找。一会儿抬起头:“对不起,没有这么一个客人。”
我猛地醒悟过来:怎么可能有我女儿的名字?要登记,也是登记男的。而且一定是他带我女儿来的,是他主动,我女儿是被动的。我不相信我女儿会主动,这么无耻,贱到了这种地步,她只是不懂事。是那个佐佐木拐骗了她。我说:“那找佐佐木!”
“佐佐木?”她问,“请告诉我佐佐木先生全名。”
我不知道。我后悔当初没问他的名字。
“他是您熟悉的人吗?”
“是,……是朋友。”我只得说。
“朋友,那怎么会不知道名字呢?”
“是刚熟悉的……大家平时都只是叫‘佐佐木先生’……”
她立刻换上了警惕的神情。“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查。”
“为什么?”
“您必须提供客人完整姓名。”
“为什么?”
“我们要为客人负责。”她又鞠了个躬。
什么为客人负责!这种狗男人,为他负什么责?分明是包庇!我拍着柜台叫:
“他拐走了我的女儿!”
那服务员惊骇地瞧着我。她拐进了内间。一会儿出来一个胖男人,手弯曲在胸前,那样子憨极了。他向我鞠躬。我忽然想:这傻子身上也许有机可乘,我竭力做出可怜的神情,道:“我女儿被诱拐了!”
他把手指在下巴划着。“唉呀,诱拐这种事,那应该是警察署管的呢!”
应该?当然应该是,可是我怎么能去报警?傻子就是呆板。我说:“为什么要找警察署,我女儿就在这上面!”
“哦?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我说。
“那请告诉我他们所在的房间号吧!”
问题又绕回来了。别跟他费口舌啦,我直接往楼上冲。保安冲过来。我捡楼梯,更快地往上蹿。我还是被逮住了。我叫:
“你放开我,我女儿在上面,你们不能这么拦我!”
胖子道:“你怎么知道你女儿在上面?”
我说,我就是知道!但没有用。保安逮着我。他的力气大极了,我无能为力。我感觉就要被他捏死了。我死了没什么,我女儿还活着,她还可怜地在这个上遭人摧残。我踢他。保安被我踢得嗷嗷叫,但就是不放手。那胖子也奔过来,一边朝服务员喊:
“快给警察署打电话!”
我清醒了。并不是我怕警察,把我抓回去就抓回去,我也不要呆这鬼地方,我可以带着女儿回中国,过安稳生活,我也有些钱了。只是女儿未必会和我一起回去,我还没有找到她。即使找到了,她也不肯跟我回去,到头来很可能只是我被押送者上飞机。我逃了。
我一口气逃到很远的地方。没有警察。我又偷偷潜回来,藏在旅馆对面街的一棵树后。旅馆恢复了安静,立在黑暗中。它真的安静吗?那一个个窗户里,都在进行着罪恶。我女儿她也许就在某一个窗户里,被那个佐佐木压在身下,操!一定是的。他们不让我上去搜,更说明是的。我又冲过去。但那个保安在门口,虎视眈眈。他已经认得我了,我连门也别想进。日本人保安,尽忠尽职,说是维护客人的权益,其实只是维护日本人的权益。日本人保卫日本人,保卫日本人强奸我女儿。
日本人,你们不也有女儿吗?要是你的女儿被人强奸了,你会怎么样?我走了过去。保安见到我,警惕地迎了上来,把我顶住。我说:“对不起,您有女儿吗?”
他诧异地望着我。哦,他还年轻,可能还没结婚。不过他似乎犹豫了,被我顶着退回到旅馆门口。总台的女孩看到我,几乎惊得叫起来。我又对她说:
“要是您被强奸了,你会怎样?”
她竦然一缩。胖子又从里面跑了出来。他看上去跟我年龄相仿,我问他:
“您有女儿吧?”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蒙懂地点了点头。我继续问:
“要是您女儿被强奸,您会怎样?”
他稀奇地冲我赫然一笑,嘟囔:“什么呀……”
“我的女儿就被人强奸了,就在这上面,求您帮我!”我哀求。
他的脸顿然发绿,犹疑地指指楼上。“怎么可能……”
“是的!”我说。
“你能肯定?”
“能肯定!”我说。我当然是胡说,但管他呢,只要能让他们查。我继续说:“拐我女儿的男人叫佐佐木!他不是我的朋友,对不起,刚才我撒了谎,他是我女儿的朋友,不不,他是骗我女儿的,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他姓佐佐木!”
胖子愣着。我又说:“您是生了女儿吗?就算您生的不是女儿,但您也有妻子,有姐妹,有母亲,您也可以设身处地想想……”
他瞥瞥女服务员。我又说:“您可以设身处地想想,要是她是您的女儿,要是发生在她的身上……”
他的脸红了。那女服务员的脸也红了。胖子伸出手,止住了我的话。“好吧,我们帮您找找,要是没有叫‘佐佐木’的客人,您就离开,好不好?”
我答应了。女服务员开始查找。谢天谢地!看来日本人也有心肠好的,毕竟嘛,人嘛!我有希望了!我等着。马上就会有结果了。那个流氓,也许他正在把手伸向我的女儿。也许才开始。当然已经吻上了,这么久时间,哪可能不吻上?这也没办法了,但还来得及制止他更进一步侵害。还有救!只要一找到,我就冲上去!就像急切跑厕所,越是接近厕所,越是憋不住,我跳起来窥视电脑屏幕。胖子慌忙制止了我。我不好意思了,老老实实等。那女服务员找得非常慢。在找的当儿,罪恶正在进行。说不定,那佐佐木已经开始剥她衣服了,完了,完了!一个女孩子被剥光,但有什么价值了?但说不定还没有,还来得及!
服务员抬起头来了。“对不起,登记客人中没有叫佐佐木的。”她说。
什么?没有?
我只得出来。我站在街上,不知怎么办了。女儿啊,你在哪里?我该怎么找你啊?你告诉我,你听到爸爸的叫声了吗?你回来!你回来……我们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呢?跟爸爸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你回来,假如你回来,你能平安回来,我一定不打你不骂你,不惩罚你!
甚至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我什么都给你!可是,真的能吗?她就是要嫁给那个佐佐木,我能给吗?也许我能给,我已经怕了,我愿意满足她,只要她回来。
可是女儿她听不到我的发誓。她已经被佐佐木这个流氓控制了!他把你骗进某个房间里,压在身下。你后悔了吧?女儿呀,你真傻啊!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再怎样,也不能走到这一步啊!你感觉到难受吗?现在你明白男人的本性了吧?可是已经迟了。你已经没有能力反抗了,你那么弱,那么小的力气,又没办法叫我,孤立无援。你后悔了吧?你呀!你的脑袋还只停留在天真中。女儿她是多么天真无邪呀!她什么也不懂。她会像猫一样在我身上蹭,她会跟我撒娇,想想那多么温馨!她完全不知道男女之事。现在她被亵渎地看到了那个像蛇一样的东西,她从来没有看到。她从来没有想到人模人样的男人,还有这个东西,像怪兽。呀,这是什么呀!她害臊了!她肯定被剥光了。可事情并不到此为止,那个佐佐木开始掏他的家伙了。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所有的男人在这时候,都会干同样的事。不会满足于看裸体,不会善罢甘休。他不由分说把他的家伙伸到她的口上。啊!啊!佐佐木,你不能这样!你先别进去,你听我说好不好?你不是爱她吗?她会疼的。你不是要娶她吗?按我们中国习惯,结婚前是不能这样的,你就缓一缓好不好?她迟早是你的。我许愿,把她嫁给你。我真可以把女儿嫁给吗?当然不,只是缓兵之计。我甚至卑劣地显露出很乐意的神情。只要能阻止他进去,只要他不插进去就好了,就还有救。这是最原则的一步!插进去就全完了。一切全完了!就破了!没有贞操了!
可是我知道,那个佐佐木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他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佐佐木,你在哪里?我在街上乱跑了起来。我不知道要跑哪里,我只知道,佐佐木的侵害在继续,他的家伙更接近了我女儿的阴道口。我缩紧神经,好像****在我身上,我为我女儿抵抗。我的整个人就是一个****,他整个人就是一根****。不,只是个****,对方只是个阴道口。那****很红,胀红着,昂首挺胸。它要进去了,我感觉得到它更加一胀。啊!啊!啊!不能这样!等等,等等!
它似乎被我尖叫镇住了。或者只是打了个岔。无所谓,停住就好。它还没有进去!只要这时候我找到他们,哪怕只是知道他们在哪个房间里,我只需冲着那门一声喝,它就不会再进去了。就得救了。可是问题在于哪门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谁知道?谁已经找到了吗?没有电话。一定也没有找到。但也难说,这些家伙全是乡巴佬,做事情经常不清楚。应该这么做的,他却那样做。比如找到了,应该报告我,他们却自己行动了,冲进去了,制止了罪恶。雷厉风行。这符合王国民的风格。我给王国民打手机。他接了。“找到了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似乎他应该找到了似的。
“没有!”那边说,“你呢?”
我瘫软了。我坐在地上。我想躺下算了。可是我不能躺倒,我还要找!女儿还得靠我找。也许那佐佐木还没有插进去呢,还有希望。可是我实在站不起来。那边王国民还在叫:“你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你傻啦!不会看边上的电线杆?”他叫。
对啊!我怎么傻了?街町号码都在电线杆上标着。我跳起来,跑向一根电线杆。我念:“竹下耳鼻咽喉专科原町二丁目11番!”我连广告“耳鼻咽喉”都一块念了。那边咕噜一声:
“真傻了!好,你等着,我马上到!”
他掐了电话。我还放在耳上。他要来了,这可好了,就有救了!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比我有用,他能喝退佐佐木,让他****痿缩,插不进去了。可是佐佐木根本不知道。不知道,就还硬着。它不停地在接近,越来越近……怎么能找到佐佐木,让他听到喝止的声音?只有警察。依宝弟怎样了?我打给依宝弟,依宝弟道:
“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说什么?”
“说查查。”
“还查!”我叫起来。日本警察真是低效率!看他们平时笨笨的样子,客客气气,文明?跟犯罪分子有什么好文明的?“等到他们查好,一切全完了!”
“可是……”依宝弟说。
“可是什么?你还不去催?”我叫,“跟他们说,人命关天!人家女孩子性命抓在他们手里!”
我没有危言耸听。失去贞操,就等于失去生命。甚至比失去生命还坏。依宝弟答应着。我又给老蔡打。老蔡年纪大,值得托付。刚拨通,王国民来了。
如天兵降落。他也在打电话。这边老蔡也说,没找到。
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但我突然受不了了,破口大骂。没希望了!完了!我叫。王国民掐了他的电话,耳朵凑过来,问老蔡:“具体什么情况?”
“没找到……”老蔡仍是愣乎乎答。
“那你们在哪里?”
“不知……”
“不会走到路边看电线杆?”
那边支支吾吾。“实话说吧,我们在车上。”
“什么意思?”
“后面有警车,一直跟着我们,不敢下去……”
“操!”王国民骂。
老蔡说:“我们要是下车,警车肯定来盘查,我们就都完了!”
王国民又骂了一声。
“你骂吧,”老蔡道,“你怪也罢!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呢,等着我赚钱盖房子娶老婆……”
操还娶老婆!这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我女儿,你儿子娶老婆只是锦上添花。也许我不该这么自私。我叫:
“我给你钱,给你儿子娶老婆的钱!”
对方没声了。王国民也叫:“我也给你钱!”
对方哼了一声:“还是别说气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