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还想跟我女儿热炕头?我女儿要是撞上你这么一个男人,更是倒霉了。还当什么人?我找了个理由,把他撂在那里,回到房间去了。
老蔡回来了,叫我。我没应,当作没听到。做好了饭,他又来敲我的门。女儿在睡,怕他把女儿吵醒了,我只得又出来。老蔡道:“又没叫你答应什么事,就吃个饭。我的饭有毒啊?”
我说没胃口。老蔡道:“那更要吃了!这些日子来你也够折腾的了,放放松!”
我道:“我哪里能放松得了啊!”
老蔡又来探了探女儿。女儿好像已经睡着了。她的手被绑着,微微悬起,一副受刑的样子。我感觉是自己在受刑,我能感受得到她的难受,她的痛。老蔡心疼道:
“这样怎么是个解决办法?你爱女儿不爱?”
我爱女儿,说实在的,哪有自己的肉不爱的?
“说白了吧,你看他怎样?”老蔡说,“跟我说,又不是跟他说。”
我说:“没怎么样……”
老蔡道:“什么叫‘没怎么样’?”
我说:“猥琐!”
老蔡愣了一下,明显听不明白这文皱皱的词,但他似乎也猜到了,说:“这个也算问题啊?你也未免苛刻了。”
在你们当然不算什么问题。但对我来说,是问题吗?都到了这地步了。可是到了这地步又怎么了?就要见粪坑也跳?
老蔡说:“咱们讲实的,讲收入,讲身份,讲年龄,讲长相,当然长得是勉强些,但是‘男才女貌’不是?”
我应:“是‘男才女貌’,不是‘男财女貌’!”
老蔡道:“还不一样?没有财,算什么有才?你这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再说,人家书读到这程度,怎么没‘才’了?好了,就当做支持我,就当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咱们不谈结婚的事,还不行吗?我东西都煮了,浪费了!”
老蔡这未必就是借口,他还非常省,东西浪费了,他会心疼的。被他纠缠没办法。老蔡这人好是好,就是纠缠。只得去了。吃时,老蔡又说起我女儿怎么好。他怎么又说起来了?他用筷子指那四川人脑壳,说应该抓紧个人大事了。一起来的胖子笑道:
“他这种事,急也白急。到时候回四川,找个四川妹得啦!”
大家都笑了。那胖子不知道李思寥来的意图。老蔡瞟了我一眼,大概害怕我看不起李思寥,就又用筷子戳那人,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人家。你是什么?人家好歹是大学生,留洋的学生,有文化,前景好得很呢。你有什么前景?回去娶个‘上杭妹’!”
才知道那胖子是上杭的,福建内地山区。“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革命老区,但也因此如今仍是非常穷。虽然被我们这些沿海的人所歧视,但他也可以歧视更穷的四川人。中国人鄙视中国人的习惯,几乎是渗透在我们血液里的。这种歧视,比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歧视更甚。城里人鄙视乡下人,沿海人歧视内陆人,北京人歧视非北京人,上海人歧视中小城市人,香港人歧视内地人。同样的,虽然只是沿海地区的乡下人,也可以歧视内陆地区的所有人了。即使对方是城市人。他们会一概地把他们看成山区人乡下人。当然又会有所反弹,比如福建人不服北京人,说:“北京有什么好?没有海鲜吃。我们福建人的普通话讲得比他们好多啦!北京人的普通话,含糊屎含糊尿的,让人听不懂了!”胖子上杭人也不服了,应:
“有文化什么用?再有文化也是中国人。我也是大学生。”
老蔡道:“你个什么大学生!”
上杭人道:“真的,我有证。”
原来他做了个国内假的大学毕业证书,为的是在这里好骗日本人。就是因为这假毕业证,再加上还有签证,才让他租了房。但这下,他正跟一个女孩子恋爱,想同居。“这不是很好?”老蔡道。
“好什么?”上杭人没明白,“‘死鸟’不要住了?”
老蔡道:“你不是很有本事?你就自己到外面再租。”
上杭人道:“哪里那么容易?我什么证都是假的,现在签证也是假的,拿他们面前晃一下还可以,要来真的,哪里过得了关?”
老蔡道:“那人家‘死鸟’就不要结婚了?”
上杭人道:“‘死鸟’你也要结婚?你女人在哪里?”
李思寥脸红了。老蔡道:“你管人家老婆在哪里!”
上杭人瞅了瞅老蔡,又瞅了瞅李思寥,叫:“啊哈,你还金屋藏娇了?在哪里?告诉我听听!”
我不自在起来,好像我女儿就要被人家牵出来卖。上杭人又道:“莫不是你想通了?回国娶一个?不怕被人骗了?”
“骗?”大家问。
“就是呀!你们想想,你这么回去娶,肯定娶得到,可人家都只是盯着你的钱呢!”哪里谈得上感情?没感情也罢了,就怕人家把你当跳板,出来就跳走了,你能留得住?”他寻李思寥的脸看,李思寥低着头。“到时候,赔了夫人又赔钱……”
老蔡道:“你管人家留得住留不住,怎么留不住?若人家是守信的人呢!若人家是熟人,就有保障。如果我有相当的女孩子,就给做这个保!”
上杭人道:“那那个房子也没戏!那房东,根本就不要两个人住。”
“这我知道。”老蔡说。当初李思寥为了省钱,跟上杭人一起住,遭到房东的强烈反对。后来送了不少礼,又说李思寥是研究生,又做了书面保证,才同意了。上杭人以为房东是怕两个男人,有进攻性,不放心,前阵子就去试探,如果是一男一女合租房子,更安全。不料房东果断把手一叉,说:“だめ!”(不行!)他奇怪,以为是男女同居不道德,就问:假如人家是夫妇呢?房东道:“那更不行了!”
“为什么?”
“会生出第三个来!”
大家大笑了起来。谁叫中国人生育率这么高,举世闻名了。老蔡说:“也怪你们,偷渡来的,都拿逃避‘计划生育’做幌子。”
“告诉你吧,我又问了其他租房的,全都这么说。”上杭人道,“所以就算你有签证,你有文化,也租不到房子。”
那还结什么婚?我想,心蓦地宽赦了起来。可上杭人又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老蔡问。
“分居。”
分居?呵呵!我笑了起来。老蔡瞅着我,我想我的笑一定很古怪,他没有读明白,只转去啐上杭人:“你这人,没正经话!”
上杭人对李思寥道:“反正你也无所谓,本来‘死鸟’嘛!”
大家愣了愣,以为他是在骂人,就笑了。老蔡又啐道:“你三句就离不了下流话!”
上杭人却道:“我这哪里是下流话?”
老蔡道:“你还越说越来劲了!”
他一喳嘴,一戳李思寥:“不信你问他,为什么叫‘死鸟’?”
我一惊,不是因为名字谐音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李思寥猛地脸通红了起来。有人起哄:“还真的啊?怎么回事?说说,说说!”
老蔡道:“你们别听他的!还不就是那一次嘛,什么节的休息日,和日本人讲笑,日本人才问你们休息去哪里玩?他学着日本人的样子,这样。”老蔡学着样子,把手端在肚子前面,好像端着个女人,手指头啪啦啦兜着。“日本人问他,他说:睡觉。日本人问:和女人睡觉?他摇头。日本人那下流坯你们都知道的,于是就问:李さん不喜欢女人?他摇头。日本就又问:那么是喜欢男人了?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把他给逼得,又连忙说不喜欢男人。日本人就说,那么就是男人女人都不喜欢了?他不明白什么意思,就点了头。换成我也会点了头,难道还说喜欢?不料日本人又说了:那你是ed了?”
ed?大家不明白是什么。我好像听说过,电脑上的,女儿说过的。不,那好像是“id”。大家竭力猜,猜不出来。老蔡说:“起初我也不知道。哪里知道那洋话嘛!‘死鸟’也是,没听懂,就傻乎乎笑。日本人就说:果然是ed了!我问什么叫ed?日本人就说了,原来就是,原来就是……”他说不下去,大笑起来。大家追问:
“就是什么呀?你别净笑,你倒是说呀!”
老蔡难为情地摆摆手,不肯说。上杭人道:“唉,有什么嘛,不就是……”
“什么?”大家问。
他想平铺直叙地说出,但是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而对李思寥。“让他说!”
大家叫:“别卖关子了!”
他说:“唉,不就是,不就是,就是‘死鸟’嘛!”
大家仿佛明白了。在这种事情上,大家具有超强的领悟力。大家全笑了。我却笑不出来了,我怀疑对方在影射我。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就是“阵地”这些人,他们就说过我“不是男人”。虽然我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们知道真相,只是随便的攻击,但是我自己心里发虚。我确实ed了,已经非常久没有感觉了。我警惕地巡视着大家的脸。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我,他们都冲着李思寥。李思寥脸憋得更红了。我很知道这对一个男人的杀伤力。你为什么不辩解?你可以说,从科学角度说,都会偶尔出现勃起障碍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而且我也相信,那在你,不过只是偶尔的情形。这世界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
老蔡忽然想到什么,制止道:“都是开玩笑,开玩笑。”
上杭人道:“哪里开玩笑?真的呢!”
大家愣了,不笑了,盯着上杭人。老蔡反驳道:“你又不是他,你知道?”
上杭人说,一次,他租了a片录像带回家,拉了李思寥一起看。李思寥不看,硬是被镇压着看了。看到一半,他一抓死鸟的下身,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家叫起来,这个推断未免太没道理了,不一定都要勃起嘛,你感觉好,不一定别人就感觉好。有的说,要看女的性感不性感。上杭人道:“那女的,包这么大!”他拧拧自己胸脯。大家道,你喜欢大肉包,说不定人家还喜欢小笼包呢,不喜欢的,哪里能有动静?那应该怪女的。到时候,遇到个是小笼包的,人家就起来了!
他们这么说,仿佛在直指我的女儿。我受不了,我叫:“不要再说了!”
大家惊愕地回头望我,好像才意识到我的存在。
04
现在想来,我的命运真可谓啼笑皆非。我已经这样了,又给我安排个李思寥。都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其实看那家伙的动作,我也应该看出几分。他终于被上杭人说火了,就用中指戳他。这中指,又叫做“鸟指”,代替男人性器。但这手势,男人一般是不做的。即使做,也只是攻击时的附加动作,好像在进攻时,虽然眉头会拧紧,头发根会竖起,表情会愤怒,但这并不是主要的进攻力量,而是在拳头上。所以男人打架,就说“拳头上见”、“刀上见”。倒是女人,经常单挑着这根手指头,学着男人骂人。而且会放在嘴前,随着歪嘴,横向戳过去,戳过去。
我上厕所时,他跟了出来。瞅着四下无人,他对我说:
“有件事,我想还是该跟您沟通一下,比较好。”
他说“比较好”,那神情却分明是在表达“非常好”。他要说什么?
他说:“我考虑再三,这事,还是得跟您说。”
这事?什么事?我蓦然感觉恐怖。
“跟你们没有关系的,你们答应不答应,你们决定。”
我点头。
“确实是……我受过伤,在国内的时候……”
果然!他不说了。很久,为了表示同情,我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大学时候。”他说,“我是去上海上的大学,学校里上海人特别多,他们喜欢取笑我,我经常被他们取笑。”
也是,像他这么个样子,不被人欺负才怪呢。我们这些福建人尚且歧视他,更不要说上海人了。我当过教师,我很理解那些弱势学生的痛苦的,即使我们教师想制止,但被你看到了,你可以制止,更多的时候你是看不到的。
“有一次,我忍无可忍了,反击了他们。就是骂,只是回骂了他们一句,他们就冲过来打我。我被打倒在地。他们就踢我,踢我……”他的眼睛愣愣地盯着厕所的墙,好像又瞧见了当年的情景。
“然后呢?”
“踢我……”
“把你踢伤了?”
他摇头。
“没有伤?”
他又摇头。
“那是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眼睛盯着墙壁,他的思路好像被墙挡住了。我也不好再追问。一会儿,他好像洞穿那堵墙,舒缓过气来。他开始解裤子。我才记起他还没有小便。我向后退了几步。不料他居然转过身来,对准我,把裤子唰地拉了下来。
“我给你看!”他叫。
我大吃大喝。有一刹那,我感觉也许是遇到了暴露癖了,甚至是同性恋。那器官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眼帘,我闭眼都来不及。他还把****撩了起来,我看到后面空荡荡的,那形态显得很怪异。
“踢破了,做了手术,没有了,没了……”
我感觉自己那地方一阵发疼,好像我被踢破了似的。但是我看到的分别是他,他的大腿和鼠蹊部位有刀痕。这种地方本来就让人感觉脆弱,我可怜他来了。没有皋丸就意味着没有精子加工厂,也就意味着没有了性能力。性能力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我很清楚。我能深切感受得到他的痛苦。一个男人最大的不幸就是这个,而且难以启齿。我感觉自己跟他拉近了。我把他的裤子提上去,掩盖好。他由我做着,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西装革履。他就是以这副形象进入我的眼睛的。我忽然意识到这体面背后,居然没有****。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这,男人算什么男人?他居然没有!他没有了,居然还敢来,要娶我女儿!你当我女儿是冤大头啊?
我又愤怒起来。我也想揍他。但是我不想让大家知道了,这不仅是他的耻辱,这种事泼到我身上,我也会被笑话。我压低声叫: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