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巴黎后第二个周六的晚上,子秋便没有回家睡觉;并且从此开始像是立了规矩,每隔一个周末米歇尔就会驱车四百公里赶来巴黎,从未间断过。
米歇尔说子秋就像是他大学里的那个中国恋人的翻版,却是与众不同、更胜一筹,他就这样沦陷得措手不及,像是吸毒的人发现了上好的婴粟,唯一尚存的一点清醒意念就是尽可能珍贵地留着,一点点儿地享用。
子秋对米歇尔,开始最多不过是半颗心,她的目的性掩住了她作为女性的真实感觉,直到这个周末,米歇尔把她介绍给了使馆的某处一秘,她稍稍开始放松的神经才因为感激而产生了感情,而这感情真的一旦放到心里竟一发不可收拾,甜蜜的颤栗中夹杂着某种患得患失的紧张,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爱上了这个已婚且有了孩子的法国男人。
两年前拿到那个男人开给她的五千美元的支票后,性对子秋来说失却了美好而隐含着某种羞耻;从那以后,她发现自己对性冷淡麻木了,连丈夫郝强都含蓄地问她去咨询一下医生。她也以为自己就这样了,尤其出国以后,没有男人自己也可以达到高潮,她怎么都没想到和米歇尔的这一晚却重新又燃起了从男人身体寻求释放的那种久违了的欲望。
高潮和颤栗是相同的!然而,两年前的那是基于交易的玩弄,现在的却是基于彼此欣赏的品味,却又是完全不同的!
两年前狂热地想出国,拿身体作交易凑够了钱,却没有多少对郝强的愧疚,当一个男人没有能力满足女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时,觉得愧疚的应该是男人自己,怎么能是这个女人?何况这个女人又是样样都好生得又美呢!但和米歇尔的激情过后,子秋却开始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了,这种发自内心的强烈谴责真的让她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会真的爱上米歇尔,会不顾一切地希望完全地占有他,那样一来,悲剧定会上演,不是两个家庭同时破裂,就是她要独自吞下道义与背叛的苦果,世间这样的故事太多了,而自己明知那是个无底的甜蜜陷阱,却一边挣扎一边下滑……混杂着刺激的愉悦和愧疚的羞耻的偷情,让子秋一阵阵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
周天别了米歇尔,她坚持要自乘地铁回家。
一号线倒七号线的这站便是卢浮宫站,即使在最晴的日子里,这里也不阳光,总像是洗不干净的又厚又长的头发,嘈杂混乱,夹杂着各国旅游者的不同味道和疑问,像是转速极快的影片的菲林,前一秒的恼还没看清,下一妙的笑都过了,像风一样旋进来的每个人,脚步都是快的。
这段地下甬道特长,墙面也特脏特花哨,远远地就又听到那首熟悉的《茉莉花》,是那个中国人在吹着那种弯弯粗粗的什么号,他长得有点凶,也很壮,估计没人敢欺负他,所以他可以一直盘踞着这个点儿,今天他不是太敬业,调子不太准,老法们估计听不出来,但子秋听了有点刺耳,以前每次经过她都会丢给他两个欧,犹豫了一下,今天只给了一块钱,嗬,他竟然连个头都没点,这让子秋有些忿忿——嫌少是吗?可是你知道吗?我的每一分钱都赚得比你不容易,我付出一百分都不一定能换回一分,而你呢?不过在这里吹上几首烂熟于心的调子,无论对错,都会有人同情你,可又有谁同情我呢?她甚至又些愤怒了,但倏而又悲从中来——
唉,每次和米歇尔的约会,都会花掉她一天半的时间,她要补回来,就只能靠熬夜,目前自己的法语还很不尽人意,网店也是应该每天更新的,晚上一定要加班赶出一双鞋来,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生活来源,她的积蓄在交了房租以后不多了,想到此她就有些紧张;但值得庆幸的是,昨天终于会见了那个一秘,看上去一脸正气的那个刘先生,满口答应会尽快和子秋联系,但是从昨天到今天,对那人的希望却像只没有扎紧的汽球,越变越小,直到瘪掉,是女人荒唐的第六感在作怪吗?好在有他的名片,如果下周一还没信儿,就要主动打个电话了。
地铁里有一段路很晃动,她的眼睛迷茫又呆滞。
2、
橄榄还是会抽时间回去小镇上帮公鸡狼的妈妈卖首饰,与其说是去赚钱还不如说是去学手艺,周末两天时间,来回路上就要耗掉一天,还剩一天又能卖掉什么呢!可橄榄还是铁定地去,她认为值得。
“等我有了钱,就开始做自己的珠宝生意,去意大利买世界上最特别的手工首饰,再回来巴黎卖。”边说着边和我们出了门,这个周末她又要回小镇上了,子秋去会米歇尔,我和晓青还有江勇则要逛街。
进了地铁,一辆已经停在那里了,待我们着急忙慌地奔了过去,车门刚好关上。
唉呀!悔之不已,江勇敲了地铁的门一拳,却突然听晓青在喊:
“橄榄,哎,橄榄——”原来,橄榄在最后一刻跳进了司机的驾驶室,跟着这列车扬长而去了。
“thenexttrainwillbeheretomorrow.(下一列地铁明天才会来的)。”旁边一个红鼻头白头发胖老头的唬着脸吓我们。
啊?我们惊讶得异口同声,马上又都笑了——醒悟到他不过是在嘲笑我们呢——巴黎的地铁这样快捷,还愁没车坐?
结果,周天橄榄回来的时候,同时还带回了六七种成人用品,还有印好的名片。
第二天早上,橄榄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穿戴停当,背一只大包装着所有的样品,气势汹汹地要去上门推销。
“只要想做,什么样的产品都是可以做的。”她给自己打气。
“我陪你吧,还是。”我唯唯喏喏,一听就没有诚心。
“不用。你呀,怎么打扮也不像个做这生意的——我走了。”说完转身出门下楼,脚步坚定。
从窗口望她的背影,如果让她站在巴黎二区那些上个世纪土坯色的拱形石头建筑的门口,定会不断有人前来搭讪:艳粉紧身低胸上衣,巧克力色短裙,黑网眼袜,钢丝头上箍一根中国红的绸带——一定是从子秋那里弄来的,这样恶俗招客的衣服她也能穿得出!窗外的风一过,才觉出巴黎春天的乍暖还寒,她也穿得太少了,忙转身拖她一件外套追出去……唉——突然心疼她的孤独与固执。
今天又收到杰瑞的支票,窃窃地高兴,我不是个乱花钱的人,但有钱在手便会感觉安全心定——用钱砸到我心痛,这是他治我的软招;又想到和他两个月的约定,眼看半个多月了,如果我两个月后不回去他会怎样呢?如果照现在这状况下去,我可能两个月不到就得回国了。子秋今天去会一个早两年到巴黎的同学,本邀我同去,但我因多了几张支票而有些小富即安,还低眼看人,不太屑于跟不认识的无名小卒来往,于是踌躇满腹地让自己在家歇息了一天,顺便记下些类似怨女伤闺的闲情散绪。
晚上子秋先回,接着是晓青。
晓青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导购,无论店面大小,有无名气,能进去再说,她的法语是我们几个里头最好的,但她今天又是盛装出门,盛装回来,带着一脸的疲惫,怨气地指着宝蓝色套装胸前的一块脏印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