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婆本来就老了,带出来的还是些徐娘,怎么混的呀——哎,你可给我增光不少啊”,悄声和我耳语。
“臭美。”我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悔没有早知道今天有应酬,要不然更会好好打扮一番。
我们俩简单公关完毕,就开始左一个点心,右一杯葡萄酒地吃上了。嘴里动着,还不忘看着侍者端上的翻新花样,前后已经几十种酸甜咸还有怪味的小吃,我只管吃,每样都好味道,却看不出制作原料;还有很多蘸酱,根本不懂怎么搭配来吃,但周亚就是内行了:
“你尝尝这个盘里的,单看你一定看不出,这是法式香煎鲈鱼,煎的时候一定就用了橄榄油——嗯,”略品一下,“我尝着还加了姜汁和醋;那么,你来加点儿这种法国特有的香辣油,跟国内的辣味道完全不一样,再拿一瓣柠檬挤上,试试味道怎么样?” 嗯——我点点头,“果然不错,酸甜中还带着点香辣,还想吃一块。”
“别盯着一道吃,好吃的多的是呢——看这个,一看就知道不过是鸡肉,但不知是不是用的鸡腿肉,如果这个酒店讲究的话,一定要用鸡腿肉,因为腿肉结实鲜嫩,适合烤了吃;你看它表面红红油油的,不要以为是油放多了,而是烤的时候放了蜂蜜,那么配什么料呢?就是摆它左边的那个,叫“蕃茄芥茉酱”,蕃茄顺蜂蜜的甜,但本身又酸,所以还是属于甜酸辣口味,多种味道混杂却和谐,也是法国美食的特色之一。——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我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你发现没有,一般跟菜的酱料都是放在菜的左边,这是规矩——哎,又上一道,这你一定认识。”说时看看我。
“不知道,好像是鸡还是鸭的什么东西——哦,难道是鹅肝酱?”
“是鹅肝。”
“哦,这就是有名的鹅肝啊。”
“是的。是用香料煎过的,可以帮着去腥,但如果不配酱,味道还是不够好。”
“ok,那么我知道了,就是配它左边的这个酱。”我动手夹了两片鹅肝,又抹了点酱,放在嘴里,果然味道特别,稠厚的肝夹着酸甜的酱,充满了嘴巴,香浓得化不开,真是人间难得美味。
“尝出什么酱来了吗?”
我摇摇头,“除非再吃上个十块八块。”我又动手去取。也有其他人纷纷来取用。
“是樱桃酱。所以这个菜在大餐馆里叫来吃一定比较贵。今天这个酒店给我们上这些经典的好东西,就是希望我们的旅游团除了能住他们这里外,也能够考虑在他们这里吃上一顿。不过,你知道吗?我本人是绝对的喜欢这里的东西,可是中国人来旅游,给他们一两顿西餐行,多了就受不了了,我干旅游这么久,还没见谁特别喜欢西餐的。这一点,法国人也很清楚,所以他们并不奢望在餐费上能赚中国人太多——ok,我再问你,吃这个菜要配什么酒?”
“那当然是白葡萄酒了。”
“还不算笨,香槟酒也很棒。”
就这样,一来二去,吃吃喝喝说说,到散的时候我们俩都已经酒足饭饱了。到接待台领了礼品,略一看,大概是香水精油一类,在礼宾员恭敬的目光中挺直了腰身优雅地往外走。
这大概是我们做旅行社的人为数不多的可以让身心膨胀一把的时候了。多数到酒店来,都是领着一伙游人,慌里慌张,办入住手续,分配房间、招呼出发,出了问题还要想法解决……,说得好听是照顾人,说得不好听就是伺候人。哪有这会儿潇洒气派!
出门迎上昏黄未落的太阳,脑子有些迟滞,走路也觉得软,说不上是得意还是空虚。
“时间还早,带你去周总理当年勤工俭学时候常去的咖啡馆坐坐吧。”
本被酒熏得有些累,这会儿却兴致大增。
“到了!——你看啊,这就是巴黎的特别,他们留着那些旧的,所以才有旧可以去怀,才让人觉得有味道。”说着,他把鼻子趴在门边上嗅着,表示有味道,然后自顾哈哈大笑。
我迎合他微微笑了笑,环顾四周,深褐色调的一家普通的咖啡馆,灯光也暗,吧台不大,背面的墙上架了各式的洋酒,三四套火车包厢式的桌椅,桌是木头的,椅子倒还是皮质的,坐进去甚至觉得挤。大概那个时候的人身量都矮小吧。
“别看不起眼,咖啡绝对正宗,告诉你啊,就点巴黎黑咖啡——两杯黑咖啡。”周亚冲吧台后的人一扬手。
“马上就来,”吧台后那个长相滑稽的中年男子一溜烟地就飞到了我们面前,瞪着骨碌碌转的两个眼睛,尖鼻子仿佛要碰到纸面,建议道:“这么漂亮的小姐难道不想尝尝我们的蓝色冰咖啡吗?超级棒!”
“好啊,好啊,就要那个。”我被他的热情带动,也兴奋起来。
蓝色冰咖啡上来了,哇,乳棕的咖啡混着晶莹的蓝色,像是点了魔咒的妖姬,神秘又清纯,杯沿上鲜红的樱桃是她诱惑的唇。喝一口下去,正是清凉爽口,无与伦比。
“哎,领导,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啊?”我问周亚。
“嗨,时间长了呀,我也看很多资料。”他喝了口咖啡,往后靠在椅背上,“哎,现在跟我说说,还想走吗?跟着我干多好,我照顾你比照顾我老婆还好,而我老婆还要反过来伺候我,而你因为不是我老婆就不用负任何责任,天下还有这美事儿么?嘁!”
我只笑笑并不回答,但我内心已经绝对地倾向报社了。
“对了,想起来个人”,我引开了话题,“你认识一个姓冯的导游吗?特瘦,挺黑的,爱穿中式衣服,北京人,自己带……。”
“他呀,”没等我说完,周亚就打断我,“冯国华呀,巴黎有名的导游。”
“是吗?!”我有些惊讶。
“哈哈哈哈,他要是有名啊,我早上联合国了。他是有名的‘四——大——恶——导之一。”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哈哈,怪不得‘耍大牌’。”我学法国人说反话时候的样子,抬起两只手,把食指和中指弯曲成个双引号,他热心带我们同学几个去凡尔赛玩儿,怪我们不听他讲解艺术和历史,半途给我们撂了挑子自己开车走了。”
“嘁,他总干这种事情!我有个团交给他,他也生气给我中途开车自己走人了,”周亚探身往前看着我,一副要讲道理的样子说,“唉——你说,你们还能想办法自己回来,这中国来的客人可一句法语也不会说呀!别说法语了,就连英语也不会说几句啊。从那次后,我再也不敢找他了”,周亚摆着手。
“他好像很叫真儿的样子,一定要人听他的精彩演说。”我皱眉头道。
“没必要!什么都要看客人的要求,他还是人太笨。客人有时候很有意思,你越让他去的地方他越没兴趣;你不让他们去了吧,他们却非要去看。
我好几年前带一个国内来的团,那天从白教堂,也就是蒙马特高地下来,我说红磨坊就在不远处——人人都知道那里是著名的大腿艳舞表演的地方——他们问能不能去看,我说当然可以,好看得很!来法国不看红磨坊的,说出来不要让人笑掉大牙噢——但是你们领导同志们还是要注意点影响,还是不要去了吧。
其实,我心里是非常希望他们去的,因为带去红磨坊的团,我有很高的回扣,懂吧?门票对外公布每人一百三十欧元,其实只收八十欧,我又是常去的关系导游,一般只收七十五欧。
那天,我越说他们不该去,他们就越要去,还恳求我帮帮忙,给家里人请个假晚点回去——请假?我老婆知道我有钱赚巴着我不回家呢——他们让我也跟司机说说好话,加班费他们付等等。妈的,一个团三十个人,一高兴,收我六十五欧,我赚一半啊!那一个晚上我就净赚两千多欧,那一个团下来,这个那个回扣佣金的,我少说也揣自己兜子里——四千欧。”他挝起大拇指,瞪着眼向我伸分开的四个手指。
他的话着实令我吃惊,艳羡之余也突然明白了他每次团后分我的那二三百欧,不过是“洒洒水”而已,本想这次的咖啡我请他的,一转念,算了,让他大方好了。
咖啡馆出来,周亚问道:
“怎么样?红磨坊?去不去?”挑衅的眼神。
我摇摇头,看着外面变黑的天色,突然觉得孤独,周亚一下午的夸夸其谈让我觉得很是呱躁和疲累,唉,就这样吧,换了橄榄那里也不见得就好,什么都要从头开始,而且,实习一完就回去找杰瑞了,干嘛还那么认真……
4、
这一天过得好长啊,回到家的路上,迎了风,头便开始痛了。
进了门就想往床上躺。
子秋尾随着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果子?喝酒了?”
我摇摇头。
她扶我躺下,头靠在几个枕头上,随后又端来杯茶。
“夏天才更不能大意,如果感了冒就总也好不了,你最近压力也是大了些,我看啊,你就辞了去橄榄那里算了,咱们到巴黎来不是受罪来的,干嘛那样苦着自己啊。老贾那里至少还有橄榄可以护着你,在报社,社长那么变态,我要有机会啊,也早走了——好了,不和你说话了,喝了这水就早点睡下吧。”
我点点头,没有力气说话。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一大早了。隐约记得昨晚橄榄叫过我说杰瑞电话,但我却完全没有力气接听;而一直决定不了的去还是留的问题现在又清楚地冒出来,不能再迟疑了,于是拨通了杰瑞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