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巴黎,最会骗心的鬼·大黑树的小枝丫 2
作者:艾佳      更新:2019-10-11 16:54      字数:4496

我笑笑点点头,心里却说:橄榄是谁?要认识估计得排队了,你是谁?你就是大使,估计她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然而世事难料,我当时的一个随心胡想,没过多久却成真事。橄榄和大使的一段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奇妙往来,后话再续。

2、

红酒后劲儿足,一点不假!

我们五个人地铁没到站却不得不先出站,因为江勇和子秋都喝多了。

江勇说话已经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一口一个“老子要是在国内”,而子秋看上去很苍白,不断地说“冷”。刚从地铁出口走到地面,江勇就吐了,紧接着,子秋也跑到树下大吐,污物溅到了她今晚特意穿的珠色高跟鞋上。我们三个其实也不太舒服,但看到他们俩这副样子,自己的难受早就吓没了。

我帮子秋捶背,她还蹲着起不来,还没吐完;江勇吐了以后很不舒服竟顺势坐在了地上。在这黑漆漆的晚上,什么都黑成一片的,车站也偏僻,偶有行人走过,也是匆匆,我们五个像是一棵大黑树落在地面的小枝丫子,在黑暗中晃动着,孤独又胆小。

突然,江勇大声爆出一阵哭声:“老子,老子在国内,她一个报社社长算个屌!这要是在国内,我还,还要这么狼狈嘛……找工作……”

我们听得心里酸酸的,子秋说不用管我,快把江勇扶起来。我们让子秋靠了树,都去拉江勇,拉他起来,他仍哭得伤心,橄榄安慰地抱住他连说会好的会过去的。

正在这时候,四五个看不出是阿拉伯还是墨西哥国家的年轻人吹着口哨打着节奏走了过来,经过我们的时候,不知说了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又一阵阴风一样地走开了。

“fuck!idiot!”江勇突然像一头被惹恼了的伤了自尊的狮子,挣开了橄榄,冲他们的背影吼道。

这国际通用的骂语聋子都听得懂,阴风马上转身朝我们走过来,为首的一个鼓着嘴、突着眼,其他的跟着也骂骂吱吱的,还没等我们反应,一拳就打在了江勇脸上,好在被我们扶住,否则肯定重磅倒地。

大家又怕又慌,都忙着对那伙儿道歉不停,说他喝醉了,说他不是骂他们是骂我们自己。阿拉伯人的声誉实在太坏太恐怖,我们不想在这样一个没有保障的夜晚遭遇危险。

“那么让他道歉,让他道歉。”好像还算是讲理的人。

江勇脑子里酒精太多,这记拳竟没把他打醒,还想争辩什么,却被橄榄一巴掌给煽了回去。

这下子连那伙阴风也给镇住了。好一会儿没一个人说话,江勇耷拉着脑袋。

晓青突然哭出声来,连连道歉,估计这伙人并非那种社会流氓,也或者他们就是被晓青一个外国柔弱女孩的眼泪给弄得软了心,只恨恨地骂了几句就扬长而去了。

大家全吁了口气,可重重的心跳声却还清晰可辩。

略事整理后,我们五个准备去乘地铁,子秋状态还能维持,尽管她额头开始发烫了,但江勇就比较困难,万一遇到警察盘问,经过了刚才那一场,大家更似惊弓之鸟。

橄榄想了想,打开了手机,她竟然把自己的老板招来了!不出十五分钟,老贾的救命车就来了,他帮我们把江勇扶上车,安顿好了大家,快车朝我们的豪宅驶去。

贾的厚道,难道不是因为橄榄吗?

3、

回到家,江勇倒头睡去了。晓青因为花了太多气力和眼泪,洗了澡也睡了,子秋和衣歇在床上等在晓青后面用浴室,橄榄说去送贾老板却一去不返。

我和杰瑞的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脸上涂的珍珠粉糊早就变硬结痂了;正要去浴室洗脸,却见子秋坐在浴室门口的地板上,头发的水顺着胡乱穿上的睡衣往下滴。我惊呼一声奔过去扶起她,方觉得她胳膊细弱,身体轻盈,这阵子我们都不停脚地忙,其实她更瘦了许多我都没意识到,还惩强帮我喝酒,心里一难过,可能抓得她紧些,她便叫出声来,猛得抽回胳膊。我隐隐觉得什么东西不对,抓过她胳膊掳起袖子一看,小臂上竟是红肿的道道勒痕!

“为什么?子秋?为什么!”我压抑着激怒的声音,心惊地问道。

只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子秋忙放下了袖子,强笑着说,“你弄面膜了?脸好吓人——我没事,可能蒸汽太大,透透气就好了。”

“你的胳膊,为什么?”我还要捋她的袖子看,“是不是米歇尔,你告诉我。”眼前略过米歇尔的样子,变了道貌岸然的假笑;不知为什么,我总担心子秋太过迁就米歇尔。

“不,不,别乱说,他对我很好,越来越好;是我自己不争气——果子,你说我们在报社这样拼命又没有钱,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唉……”刚被我扶进椅子坐下,又要站起来,“这些天网店没有更新,也总没时间做鞋,不行——”

“不要——”,我几乎要喊出来,“不要逼自己了!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瘦得好难看,晓青都告诉我说你连着几个晚上两点多才睡,早上五点就起,你要找死吗?”我摇了她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我有钱,你需要多少?房费我来帮你,你给我打借条,连本带息还我好不好?”我皱紧了眉头,惟恐她不接受帮助。

“谢谢你,果子”,真心感激的眼神,“我手头是不宽裕,但还够用,时间都给占去了,我没有时间做鞋来卖,其实生意好的时候还真的不错呢;而且我最近找到一个翻译的活儿,把中文翻成英文,钱不多,但积少成多,生活不会有问题,唉——”眼神暗淡下来,声音低了下去,“我难过的是,是郝强,他——他给我寄了钱来,他苦着自己想着我,他——,我却——”强憋的眼泪汹涌而下。

我不知所措,情急中合掌对着天花板眨眼睛,子秋是信上帝的,希望这样能帮忙让上帝看到她的苦。哎,突然又恨自己没眼力介儿,忙去去拿条厚毛巾来搭她肩上,以免湿头发凉了背;然后坐她旁边,用胳膊揽过她的肩,让她侧靠着我。

“知道么?过去,我们的生活是那么的平静,我上班远,比他早起来,等我化妆停当,我会过去亲亲他拍拍他屁股像待小孩子那样叫他起来;他每天早起准备早饭,陪我等到公车后才去上班。我们就两个人,工资富裕,常到小餐馆去吃饭,还有路边小摊儿——我们曾经发誓要吃遍全市的所有小摊儿——然后两个人手拉手回家,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是我,总不知足要出国……现在又有个米歇尔……”子秋又呜咽起来,说不下去。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我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像子秋这样要强要优秀的人,受良心的谴责一定太久了,总要爆发出来的。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懂,爱的表达可以有想象不到的奢侈,大概从没见过爸爸对妈妈有什么表示吧;当郝强拿出他一个月的薪水到最贵的商场给我买了一套化妆品的时候——我记得是兰蔻——我觉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更爱我了,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你说,我们是爱着这个人买给我们的东西还是这个人呢?还有米歇尔,我对他每进一步的爱不是因为他帮我找了实习单位就是送了我礼物,为什么呢?这是真的爱吗?我常怀疑。”看着我,疑惑的神态。

说实话,这个问题也问到了我的心里,我也常在内心极力地分辨哪份物质是来自他的感情,哪份是他对你的目的。不过,我还是对她说出我想得明白的那些:

“子秋啊,你我都落伍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只讲一个原则,那就是有钱代表有能力,花钱代表有诚意;没本事赚钱的人何谈有前途;不肯把自己的辛劳所得犒劳你的人怎么表示他全部身心爱着你呢!这钱啊,确实关怀爱情啊,现代的女孩子一点都没错,她们不过是看得更清楚而已,不像我们,扭捏得愚蠢,讲什么物质精神论——那都是没钱的穷小子编出来蛊惑女孩子的,千万不能上当!”

子秋看着我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舒了口气,清清嗓子,压着声音大发感慨还真挺累的。

“唉,这样下去我都要疯了,我和郝强有婚约在先,也有誓言在前,现在却遇上另一个人,我从没想过离婚这个词儿,果子,”她扭过身子看着我问,“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我摇摇头——我也会一样不知如何选择的。

“这样想,子秋,先不要想选择谁,先想你自己的出路,你是肯定要留下的对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又说:“有时候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崇洋。”

我摇摇头,“很简单,就像穷家的孩子会羡慕富家的生活,人的天性;而且”,我沉吟思索道,“难说不是件好事,懂得去羡慕才会努力进步,才会赶超;如果只是为了所谓尊严而盲目排斥,路只会越走越窄。”

“哎,你知不知道你很会讲话呵?”子秋脸上有点笑意了。

“呵呵——,我最近也常想,为什么我们总觉得没有外国人的那种气质风度?试想如果我们的脑子里也从来不知‘穷’为何物,我们的自信与风度想来也不会差。”

“是啊,其实我们这一代还是带着穷根儿的,我们没有自信的资本,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自尊与自爱,所以,当我和米歇尔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就时常冒出来,我总怕他看低了我。”

“他——呃,他”,本想问她米歇尔有没有对她有什么承诺,却怕她不便回答,便改口道,“他太太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吧?”

摇摇头叹气,“米歇尔说她不知道;但我经常却很希望她知道,可知道了又怎样呢?逼他们离婚吗?可郝强呢?我舍不下他,没人能理解我对他的那种舍不下的感觉……我们真的挺难的。”

我又揽一下她的肩,在心里替她叹声气。

都没有话。屋子里很静,我们低低的粘粘的声音似乎还余音绕梁。

“橄榄估计又不会回来了。”我的声音。我们三人都不会彼此背后互相闲话议论,仿佛是约定俗成,我们彼此珍惜着,我们根本不舍得去破坏哪怕一点点。

“我和你睡吧。”子秋的眼神像个六岁的小女孩。

“嗯。”我抚一下她额前的头发,点点头,感觉像她妈妈。

“嗯——不过,你能先把脸洗掉吗?”她努力想开玩笑的表情。

这夜的子秋睡得稳了些,她感觉用“软化”果子的办法行得通。经过了这次替果子喝酒的苦肉计,果子好像又对她找回了些亲密,她是懂得感激的人,子秋对此颇有信心;而同时,社长总编那里一定也对她更添好印象,再加上自己早出晚归的努力工作……嗯,不怕没有成效,唉,目前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先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垒着吧,总会有希望的。

4、

来巴黎快四个月了,总的来说是一种向上的心态,只是因为喜欢她。不知不觉地,我也快要变成一个巴黎人了,就像生活在纽约的人会骄傲地说“纽约人如何如何”,“生活在纽约怎样怎样”一样,巴黎是个绝对的大染缸,你不需要从来就生长在这里,你只需要来这里住上哪怕几个月,你就可以极快地被她浸透而不能自拔。

巴黎是座阴性的势力的城市,她只青睐女性,她狡狭地鼓动诱惑着女人的购物欲望,把她们辛苦存起来的钱一点点地榨干!她也从没想过要做假货的生意,因为大牌当道的地方哪怕缝纫线角的一点瑕疵都会无影遁形的;巴黎又很冷漠,尤其对外来的男子,几乎很难接纳,有钱尚可,如果没有钱,却是连生存都成问题的。

江勇看来是一定要离开的,他连机票都订好了。昨天是他这些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跑到香榭里舍大街上去买了很多名牌的东西,皮货、手表;又跑到免税店里大肆采购,香水、化装品……,他展示给我们看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说他终于也体会到了烧钱的滋味,这次的大烧就算做他来巴黎生活的一个祭奠吧。

晓青也要回国了。送走了江勇的那天,我们四个女人凑在一起喝咖啡,她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倦了的鸟,到了该回家休息一下的时候了。她说她是一定要回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坚定里带着幽怨。

这大概真应了那句老生常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