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难为
作者:墨染流云      更新:2019-10-12 00:38      字数:10356

篱笆小院中,茅舍三四间。

屋子看似简单,实则建的精致,小小的一栋木屋坐落在青山碧野之中。屋后是青山耸翠为屏,山间鸟鸣清啼,花香阵阵。屋前是江河淡淡,木廊至江面高耸而起,直直的与伴山而生的小屋相连。

男子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矗立在木廊之上,轻柔的风从烟波浩渺的江面拂来,吹得他衣袍鼓鼓,青丝狂舞,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依然负手而立,伟岸的身躯显得万分的飘逸。

突然肩上一重,随后一股暖意袭来,他微微的偏头,对上女子笑靥如花的容颜,唇瓣扬起浅淡的笑容:“潆儿,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想到哥哥会不会在潆儿不在时,又不用早膳。”女子对着他眨着眼睛,眼中闪过威胁的光,“哥哥你真是的,怎地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要是潆儿在了,你要如何?”

“净胡说,好端端的你怎会不在?”他故意板起一张脸,呵斥着她。

“哥哥既然这不得潆儿,就早点娶了潆儿,否则潆儿可是要跟其他男子跑了。”女子半是威胁半娇嗔的说着,一双纤细的手也挽上他的手臂。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女子,这个等了他一辈子的女子,他伸手握起她小小的一双手,慎重的问着她:“潆儿,你确定你还要嫁我么?”

“潆儿确定潆儿要给哥哥。”她回握他厚实的大掌,肯定的点着头,“虽然潆儿不记得以往的事儿,但是潆儿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哥哥,潆儿只要能看到哥哥就会很开心,但是一看不到哥哥就会心里空落落的,潆儿知道,潆儿爱的哥哥。所以,潆儿一定要嫁给哥哥,只有嫁给哥哥潆儿才会开心。”

“只有嫁给我潆儿才会开心么?”他低低的似在询问,有似在呢喃,眸里的神色复杂,然而最终他抬首看着她,缓缓的颔首,“那么,潆儿,我们成亲吧。”

曾经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给眼前这个女子她想要的感情,但是他却愿意娶她,不仅仅是他欠了她一生的付出,更因为他愿意让这这世间多一个幸福的人。也许……这才是他心中深藏的人儿,心中最乐意见到的结局。

他是大靖开国圣祖皇帝的第七子,他的母亲是出自名门世家的嫡女,他有着最高贵的血统,最尊贵的身份,他生来便不平凡,然而他却甘于平凡。

他没有一朝至尊君临天下的壮志,他亦没有睥睨苍生,势要站在那万人中央的雄心。他,惟愿执一根竹篙,踏一方竹筏,顺水而下,看那万里青山延绵,听那流水潺潺,若是能有一红粉知己在侧,此生便无憾。

然而,这看似最为平凡的愿望却成了他一生无法实现的奢念。只因他想要执手一生,深埋在心底捂着的那个人儿,穷其一生,都不会属于他。

同为天潢贵胄,幼时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他与六哥的不同。不因六哥智博强识,睿绝无双,也不因为六哥的俊雅绝伦的风华,这些他虽说不敢超越六哥,但是他身为太祖皇帝也引以为傲的儿子,自然也有他独一无二的能力。六哥的不同,在于六哥是他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他一直记得幼时他们无论做什么,不管六哥做的是不是最好,父皇都会夸奖六哥,都会对六哥笑得温和,看六哥的眼神之中才有他们渴望的感情。为此,哥哥弟弟们都心中不满,对六哥也是嫉妒的紧,其中也包括他,对生父的孺慕之情,那是人之常情,每一个人都会有,尤其是在他们眼中如同天神一般的父皇,他们便更加希望得到父皇的肯定。于是,哥哥弟弟们都在争,争的不仅仅是圣宠,还有那一份平常家中的父子情。只是,那是他们还不清楚,身为天家子,这些都是奢望,父皇会有情,但是他的情注定太少,少的不能再多给一个人。

盛泽九年,那是一个多事之秋。那一年他虽然才十二岁,但在残酷的深宫之中成长,他的心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那一年他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也是那一年他决定放逐自己,逍遥江湖。

皇后薨逝,举国哀悼。父皇的脾气便的暴躁,母妃说父皇可能永远不会再是以往的那个父皇,要他和十三弟行事要处处小心,切不可忤逆父皇的心意。于是他们母子三人闭宫不出,也不见客。除了他和每日必去上早课以外,几乎是足不出殿。

然而,那一日,把自己深锁在宫中的父皇突然去了御书房,检查他们的功课,将他们所有人都斥责了一遍,唯独没有对六哥有丝毫微词。但是他却看出,其实父皇真正想要发作之人其实是六哥,只是父皇每每动了动嘴却终是不忍,故而他们这些兄弟变成了父皇出气的替死鬼。当晚他为着此事心头堵得慌,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独自走出了宫,想去御花园边的烟波湖看看母妃喜爱的莲花开了没有,若是开了,明儿一早便带着母妃赏莲。

却不想他撞破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才踏出岫延宫宫门,便看到父皇与王成的身影神神秘秘的朝着西北方向而去。父皇为何深更半夜如此神秘的朝着那边去?抵不住心头的好奇,他竟然大胆的跟了去,去没有想到父皇一直往西武门。

原本以为父皇要出宫的他,却看到父皇在距离西武门很远地方停下。目光落在西武门。似乎在等着什么,没过半个时辰,一辆马车缓缓的从东北方向而来,在西武门检查后,缓缓的离开。

月光下,他看到父皇深深的目光落在那远去的马车之上,那样的落寞而又孤寂,仿佛那一辆马车载走的是父皇的心。

而很快他也就知道了,那载走的确实是父皇的心。因为母妃说,皇后薨逝,你父皇的心也跟着去了。

父皇在那儿站了许久许久,如同石雕一般,目光一直那样看着那一个方向。久到他天空微亮,王成低低的提醒:“陛下,四更了,要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他的父皇才缓缓的闭上了眼,在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父皇眼角划过一滴泪,这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见到高高在上,执掌生杀大权的父皇落泪。他一直以为,父皇那样的人,是不会有眼泪的人。

“王成,朕,心痛。”父皇的声音沙哑而又沉痛。

“陛下如果去追,现在还来得及。”王成低声建议着。

父皇却笑了,笑的寂寥而又心酸,摇着头道:“朕已经给不了她幸福了,朕,这辈子早已经错过了她,正如她所说,朕再强留下她,是真的将她往死路上逼。所以,朕放手。”父皇的话,每一字都那样的用力,好似要花费父皇所有的力气,目光幽幽的最后看了西武门一眼,父皇绝然的转身,脸上已经在没有丝毫的悲戚,又瞬间变成了那个威严的帝王,“她虽然走了,但是朕感谢她为朕留下了清澜,朕不能做一个好丈夫,但是朕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以及一个好父亲!朕,会将朕的一切交给属于我们的孩子,朕心中唯一的孩子!”

那一瞬间,他知道马车带走的是什么人。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母妃为什么自幼就告诫他,不要争不要夺,除非是你父皇愿意给,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

父皇说,六哥是他心中唯一的孩子,那么他们是什么?是帝王之路不可避免的产物?

他承认他的心,那一刻是痛得,是怨的,甚至是恨的,毕竟他才十二岁!他倍受打击的跑了回去,却碰到了焦急出来寻他的母妃,他忍不住心中的苦涩与痛意,扑入母妃的怀里质问。问为什么父皇既然不在乎他们,又要生下他们?问为何父皇那么残忍,对他们残忍,对他们的母亲也这样的残忍?

温柔如水,平淡无争的母妃,第一次对他发了火,将他关在了寝宫整整三月,每一日都来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错?

最初,他不承认自己错了,养不教,父之过!既然他生下了他们,就应当给他们同等的对待,见他死不肯认错,母妃用藤条狠狠的抽了他一顿,而后抱着他哭了。

母妃说,不要去强求,便不会有期望,没有期望才不会失望。

母妃说,身在帝王家,这就是我们的命,你若要去争,要去夺,就算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但是失去的会更多更多。

母妃说,我不想我的儿子成为他父亲一样冰冷绝情的女人,碎了无数女人的心,其中也包括最爱的女人。

母妃说,孩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你会知道这世间有很多的东西很美很美,比那些用鲜血为代价去争夺的东西值得你去珍惜。

后来母妃让舅父带着他出去游历。外面开阔的世界果然将抹平了他心中的不平,更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美好,残酷的斗争不适合他,半年后他回到宫中,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的感悟细细的将给母妃听,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笑的那样开心的母妃,于是他知道他的选择是对的。

而年关将近,六哥似乎与父皇闹僵了,带着九弟搬出了宫外,父皇下了数道皇命,六哥都置之不理,年关的前一夜,他从未见着父皇动了那么大的怒,哥哥弟弟们都大气不敢出,最后他主动请命,去接六哥。

他见到六哥在将军府中独自吹笛,那笛声处处透露着哀愁与思念。让他听了,都心口隐隐作痛。

他没有开口,六哥却先问了:“七弟,外面好玩么?”

六哥的声音一直是那样的温润,平易近人,所以弟弟们都愿意与他亲近,六哥看着他的目光也是那样的温柔,里面有作为哥哥的柔和。

让他心头一阵轻松,他回答:“六哥,外面在美,落叶总是要归根的,我们飞再远,也飞不出皇子的身份,父皇的儿子的血脉。”

六哥听了他的话,没有再接话,而是低低的笑了,又吹了一曲,才起身拂去散落在身上的雪花,对他说:“七弟你说的对,我们回宫吧。”

于是,六哥就这样跟他回了宫,然而他与六哥才到半路之上,他便接到舅父病重的消息。故而便让六哥回宫,他自己打马疾奔舅父府中。也因此,错定了一场情。

舅父最后还是走了,舅父这一生欠了一个女子的情,让那个女子等了他一生未嫁,舅父临死前便是要他将与那女子定情的信物亲自送到那女子的手上。于是,他这一去,便是六年。固然,不时的回宫,然而他的家,似乎已经是五湖四海。

盛泽十四年,那一年他遇到了她。

彼时他不小心中了一群鼠辈的暗算,身中剧毒,正当他在破庙之中运功逼毒时,响起了脚步声,让他误以为是那群人追来,心急之下不仅没有将毒逼出来,反而毒气攻心,险些要了他的命。

昏迷之中,他感觉到有人替他诊脉,为他服药,替他解毒。只是等到他醒来时,已经在客栈之内,客栈的小儿告诉他是一个白衣蒙面的少女救了他,看着桌上留下来的一只小小的白瓷药瓶,低端印着君记的记号,他便知道是谁救了他。

只是他们错过了,多年以后,他在想,如果他那时便没有与她擦身而过,他们之间的路会不会改变,她与他会不会有一个可能。然而……

这永远是一个假设。

盛泽十六年,他终于遇到了,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

他纵然人不在朝堂,可是他也时不时留意着朝堂的动静,毕竟他的母妃他的弟弟都在宫内,于是他知道边关蠢蠢欲动,不久朝廷将会再度开战。然而回纥之人竟然混入了东陵境内。动作频繁,态度嚣张到了极致。

他一路追寻,终于在东陵查出了他们的下落,等到他要动手时。那群人却先一步被人擒住,那人他不陌生,那是名动天下的素颜医仙。

那个在盛泽十四年曾于他有过救命之恩,却无缘相见的女子。

那楠木窗拂开的一刹那,那一双淡漠的眼撞入他的眼中,也撞入他的心口。也让他的心口莫名的一疼,他想知道是什么让那么动人的一双眼睛覆上了冰霜寒雪,又是什么让她舒展的眉宇之中隐隐流露出愁绪。那一瞬间,他多想伸手,为她拂去眉宇间所有的哀愁,让她纵情展颜,从此笑靥如花。

“素颜医仙,不愧是素颜医仙,风华倾天下,名副其实。”他仰头痛饮一口,将心头所有的情绪用美酒掩饰。

“若说风华倾天下,谁又比得上名动天下的逍遥公子?”她只是一眼,便将他认出,那一刻他便知道江湖之上,怕是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

而后她旁敲侧击的套他的话,他那一刻想要对她全部坦诚,因为他确定他的心一动,所有他讲他身份象征的苍龙麒麟玉给她看。

因为他告诉自己,下一次再见面,他一定会采取行动。

然而,彼时他不知道,上天对他已是垂怜,给了他两次与她相逢的机会,第一次,在她未嫁前,第二次,在她心未动前。

然而,两次他都错过了,所以,这一生他注定错过她。

第三次再见,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便是他的六哥,他一眼便看出他六哥那深如寒潭的眼中,燃烧着炙热的火焰,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势在必得。

那一瞬间,他的心便塌了一半。

纵然他也没有轻易的放弃,然而,他终究是完了一步。

梁都城外,十四弟说:七哥,六哥这一次会不顾父皇的旨意闯入梁都,为的只是君姑娘。

这样短短的一句话,背后的含有多深,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同身为皇子的人知道。他原以为六哥进入梁都是为了与他们里应外合,是为了早一日拿下梁都,却没有想到他只有一个目的,那个目的便是去寻她。

甚至是违抗父皇的皇命,不怕父皇日后追究,对她出手,也要将她拴在身边。

十六弟的一声准六嫂更是让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疼。

二哥的训斥,他的想法与十四弟相同,六哥那样的人,一旦动了情便会用尽手段,让她落入他的情网,不达目的不罢休。又岂会委屈了她?

但是他心底一个声音隐隐的提醒着他,她那样的人儿,定然不会愿意做金丝雀被束缚在繁华的牢笼之中,若是他愿意抛弃一切,与她在山野之间做一对神仙眷侣,是否还能与六哥有一拼之力?

然而,他心头的那一点隐隐的侥幸,却在梁宫火光冲天之后,看着六哥不惜伤得血肉模糊,也要护她周全的那一刻有了裂痕。看到六哥那样一个高如云中仙的人,为自己这般付出,换做他是一个女子都会心动。

他知道,他的情还没有开始付出,已经注定夭折。

果然,最后她随着六哥一同回了盛京,并且得到父皇的重视,一下子便成为命妇之首的“容华郡主”。看着她一袭宫装那样端庄淡雅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眼中唯有一片惊艳。心中却是一片片凄凉,恰似残花落地一般无可奈何。

当听闻她是楚大将军之女时,他的心一惊,然而数年前去将军府中接六哥时,将军夫人淡淡的容颜浮现在他的脑中,瞬间与眼前的女子有了一种神似的重合。

六哥却在这个时候不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面上从容应对,眼中一片冷然,他终于明白她眼神为何会那样的冷淡与冰凉。原来,她出生便身不由己。

当年,将军为何将她远远送走,甚至自幼为她定下婚约,他们这些皇子多少有些耳闻,他自然也更加清楚她凉薄的性子无非是来源于她自幼便被遗弃的孤独。心中对她的心疼更加深了一份。

看着她独自在大殿之中,那样的孤立无援,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着那么多人裂帛裸臂,他的心抽着一样的痛,比当年听到父皇那样绝情的话还要痛。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冲上前,用他的衣袍将她包裹住,让她知道,她的身边至少还有一个他。

那是,他心中卑鄙的庆幸着六哥的离开,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然而,不肖片刻,他便知道,他距离是真的有差距的,因为六哥做什么都是那样的缜密。一幅画便将他所有的付出打碎,让她从此对他身心皆付。

所说,之前他还存了一份侥幸,然而这一份侥幸在庆功宴之中,彻底的碎了,因为她对六哥的有了情,也不再避着六哥,而是那样坦然的时时与六哥同进同出。

三哥与四哥对皇位都是有野心的人,岂会作势她与六哥成好事?

先动手的四哥,四哥出手的对象竟然是九弟,因为九弟是六哥最得力的助手。那样缜密的布局,她也能弹指间便为九弟洗去了罪名。

大殿之上,看着六哥为了护着九弟,不惜与父皇反目,他心中是羡慕的,他若是与某一个兄弟也能有这样的情谊该多好?即便是他的亲弟弟也没有如此亲近他。

因着她,他却是站在了六哥那一边,因为他知道他不想成为她不喜之人。

后来的种种让她看清了很多很多,他觉得若是他再如此纠缠下去,必然会成为一个因嫉成恨的人,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一个人,故而他选择了远去。

逃避也好,怯弱也罢,他选择离开。他不想她因为恩情,对他心存愧疚。他以为这样,他会盛泽九年一样,回来后就什么都释然了。

对于他的离去,他的亲弟弟很不理解,甚至对他说:七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面对这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弟弟,面对这个心神如此深沉的弟弟,面对他如此野心勃勃的弟弟,他怎么能够告诉他,他当年听到的话。他不能让他的弟弟做出更疯狂的事。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一别,便是他们兄弟最后一面。

他知道父皇隐隐已经察觉出了六哥对她的情意,六哥是父皇要一手培养的人,父皇是绝不对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可以左右六哥的人存在,他知道她现在此处暗箭难防,他应该留在她的身边,然而他清楚,有六哥在,这些都不需要去做。所以,他最终是将他那一块很早以前就想送给她的苍龙麒麟玉送给了她。

他知道二哥、六哥和九弟的玉都在她的手上,八块玉中藏着大靖宝藏的地图。他相信这样,父皇是不会轻易对她下手,所以,他放心的离开了。

与她分隔的那半年,他日日都在思念着她,也是那时起,他才懂何谓入骨相思。于是,他用政务来打发时间,不让自己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念她。

那一日,他终于查出逐州富苏查出了蛛丝马迹,追踪到了莽林山。这才查清楚了原来竟然是南宫雪月姐妹二人。

原本想要悄然离去,再布置计划,回来围剿他们。

去没有想到回程半路之上,他竟然一落掉了那一只他随身携带的瓷瓶,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见证,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想念她心口泛疼之时,都是这样冰冷的一个小瓶子慰藉着他的心。

于是,他没有犹豫的原路返回,却不曾想那东西已经落入南宫雪月的手中,甚至借此设下圈套将他擒住。

他被困在莽林山,被废了一身的武艺。那一瞬间,他也以为他的人生便如此结束了,然而直到南宫雪月养着那些毒物,以及她们丧尽天良的计划,他承受着他们无数的折磨,却依然没有放弃过,每当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他都会想着她,这要想着她,他便又无尽的力气去抵抗。

他的坚持是对的,他等到了她。她与六哥同时出现,劫后余生能够再见到她,他的心里已经满足了,其他的他无心也无力去计较,可是因着他的身子,很快又和她分离了,她将他送入了神医谷。

师尊因着她,不但医治好了他,更是传授了他绝世的武功。然而,他如果那时便知道日后的种种,他或许会选择就那样一世不出谷。

“你命途有一大劫,若是被执念蒙心,最终必然会痛苦一生,追悔莫及。”他临出谷前,师尊这样对他说。师尊是一个世外高人,对他的话,他深信不疑。

然而,他却笑了:“师尊,清淇这一生已经连最不想放手的都放了手,还有什么执念可以蒙了清淇的心?”

那时候他说的那样的自信满满,却没有想到当他踏入皇宫的第一日,便看到他的母妃与胞弟惨死在他六哥的剑下。

这么多年,他所有的支撑都是他的母妃。

他可是不争不夺,他只希望他的母妃能够高高兴兴,平平安安。

在外数年,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唯一的思念全是他的母妃。

可是他狂奔急赶回来,看到竟然是这样残忍的一幕。

那从母妃胸口流出的鲜血刺红了他的双眼,一瞬间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而那个执剑的人,是他的六哥!

是抢走父皇所有关注的六哥!

是夺走他挚爱的六哥!

是他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掩藏着妒恨的六哥!

他的愤怒,他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全部被激发。

他想,如果这世间没有凤清澜这个人,父皇会不会将心思放一点点在他们这些兄弟身上?

他想,如果这世间没有凤清澜这个人,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会不会他最心爱的便不会被抢走?

他想,如果这世间没有凤清澜这个人,他的母妃和亲弟怎么会在巍峨宫廷之中惨遭杀害?

他恨,他怨,他怒!

“哥哥……替我和母妃……报仇……”

如果这便是他胞弟的遗愿,那么他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所以,他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与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

然而,她却在那时不管不顾的飞奔到六哥的面前,那样笃定而又信任的告诉他:不管清澜做了什么,我都相信清澜不会枉杀无辜。

看着她肩膀上被他来不及收回的剑锋所留下的血痕,他心里是愧疚的。可是杀母之仇,夺爱之恨,一瞬间因为她的出现,全部交织在一起。

六哥终究是六哥,他还是胜不了。

也许,他从未赢过六哥。

在他笼罩在沉沉的伤痛之中时,再一次的打击迎面而来,她要大婚了,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六嫂了,在他失去母妃之中,最终也失去了她。

从此,他便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母妃说,他去争不属于自己,会失去更多。

可是如今他什么也不争,换来的又是什么?

既然不争意味着失去,那么他为何还要无欲无求?如今的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可是,他还是对她放不下,当镇音宫看到她有难时,他还是管不自己的身子随她一同跳了下去。甚至怕她受了伤,连同他恨入骨的人的骨肉都千般护着。

凤清淇,你终究是是一个失败者。

他在心底骂着着自己,然而看着她昏迷的容颜,看着她隐忍的小脸,他就是狠不下心,他告诉自己,只要她好便好。

温泉里,她宁愿死也不让他触碰她,她便知道,她对六哥的心,再也没有人可以插足。

心湖停边,她一袭月白布衣,一句:君本云中鹤,奈何困蛟龙。

他知道他的心动摇了。当他追出去,看着六哥那样丝毫不介意的,甚至问也没有问上一句,便带她离开,他知道,她与六哥之间那样的情意,才是真正的如她所说,他们夫妻是一体。

半个时辰后,六哥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依然还是那样一袭白衣飘飘,俊雅如谪仙降世。

“我知道你为贤母妃的事恨着我。”六哥临湖而战,温润的声音淡淡,“这一生我从不对除了她以外的人解释,但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顺母妃之事实非我所愿,若是你心存芥蒂,今日我便还一剑。”

看着六哥递到他面前的长剑,他心头复杂:“为何?”

“纵然我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在墨儿心中又一席之地。”六哥漆黑幽深的凤目闪过一丝不豫,却消失的很快,“纵然她信我,但却因着此时,心中对你存着愧疚。我不会让任何人在她心中位置过重,对你有一份知己相惜之情已是我能容忍的底线,绝不能再添上一份愧疚之情。”

原来,六哥爱得这么的深,这么的霸道。

他想,他和六哥是很像的,或许这是他们凤家男儿的特质,对于心爱的女人都有如此强的占有欲。

他没有说话,出手如电的夺过六哥手中的长剑,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刺向六哥的心口。

剑割破了六哥的衣袍,却没有在进半寸,看着丝毫没有闪躲反抗迹象的六哥,他心中所谓仇恨的城墙崩塌了,那一瞬间,他仰头大笑,笑的落下了泪水。

六哥却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就在六哥背影要消失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为何不说我母妃是被我胞弟亲手所杀!”

他不是笨蛋,纵然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然而他也有冷静的时候,整整半年难道他还想不通么?若是他的六哥连分寸都没有,那便不是他的六哥,若是他连这一点浅显的算计都看不出,他白学了师尊的至上武功。

他,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若是他面对了,那么他该用怎么的心境再去面对她?

抛去仇恨的面具,他如何放纵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接近她?

可是,他这样丑陋的心思,却换来了这样的呵护么?

这一刻,他真的不想六哥给他答案。

可六哥身子停下了,他是那样心疼而又无奈的低低一叹:“你,亦是我的弟弟。”

六哥说,你,亦是我的弟弟。

因为是弟弟,所以不想让你面对那样残忍的事实。

因为是弟弟,所以宁愿让你恨着怨着,宁愿让你伤着,也要护着你的心。

曾经,他羡慕过,六哥这样对着九弟的时候,他羡慕过,原来,他也是这样被六哥护着,即便是经历了那么多,他依然是被六哥护着。

他知道,听了这一句话后,她再也不能被他藏在心里,从今而后,她只是他的六嫂。所以,那一晚,他主动选择再一次离开,与上一次不同。

这一次不再是逃避,而是真正的放了手。

六年,这一别,他们是六年的分离。

然而,他的身边多了另一个人。这一个等了他一生,爱了他一生。陪他共度生死,共享悲欢的女子,打动了他的心。那不是对男女之间的挚爱,却是一种无法割舍的习惯与眷恋。

当他知道她竟然将六嫂的消息交给了韩琦的时候,他很害怕,有害怕六嫂出事,也有害怕六嫂的秋后算账。

深爱的人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了解,六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了她的人。当他亲眼目睹红袖惨死后,他知道,他保不住她了。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了陪她入黄泉的念头。

这一生,他亏欠她实在是太多太多。

一个女子十八年的韶华,是他用生命也还不起的。

六年的刀光剑影,六年的戎马疆场,他知道没有这个女子的照顾,他或许早已死在盛泽二十四年永华城一战。

那一战,他被误中暗算,在冰天雪地里被围杀,带来的亲兵一个不留。他纵然将敌军歼灭,但是同样深受重伤。倒带冰雪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当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之时,却一具娇软的身子紧紧的抱着,耳边是她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安王,安王,求求您不要抛下我,求求您不要抛下我。”

她说,我等了你十八年,耗尽了一个女子的一生,难道你就这么狠心么?

她说,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死也要缠着你,你若不想生生世世与我纠缠不清,便醒来。

她说,这一世,我只要这一世,只要你陪我走完已经不长的余生,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

她说,我爱了十八年,盼了十八年,等了十八年,难道就为等你一具冰冷的尸体么?

她说,凤清淇不要让我恨你,你承担不起一个爱你到痴狂的女人的恨意,我会毁了你所在乎的一切。

那声声哭喊与指责终究还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想,正如六哥所说,他在六嫂心中是有一席之地,那是一份无法磨灭的情意,所以,六嫂最后还是手下留了情,让他带走了她。

这一生,能够明白这一点,他于愿足矣。

一个深藏的知己,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在侧。

曾经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哥哥你说真的么?”她是那样的兴奋而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他将她揽入怀中:“真的,潆儿,我们成亲。”

如今已是崇天三年,怀中的人儿等了他整整二十年了。

他怎么忍心再让她等下去。

她值得他去珍惜。

他用前半生爱了求而不得的女子,那么就用后半生去珍惜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