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漪澜戒慎的退后一步,这人眼里藏着太多的东西,惊怒还是表面,探究其后似乎还隐着淡淡的杀意,不明显却逃不了她的眼。在宫廷里,多的是这般眼神。一言不和,便是身死异处的凄惨。
时间在分秒间缓缓流逝,劲风拂过半人高的野草蔓延出阵阵浪波,可是浪波再大也是看不透野草里有些什么,又如人心。
四目相视间,冷寂出千万种情绪。
她冷静言道,“少卿大人,时辰不早我需要回宫了。”千算万算,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眼中杀气忽的消失,江弱子楞了楞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门外。他嘴角动了动,左手握拳抵在人中间,轻声咳了两声。或许……这也是天意。再转过来,他满脸笑意涟涟,眉梢含春带雪,刹那间风情万种恍若妖魅。
“安宁郡主,我怕你是回不了宫了。”
“为何?”她向来心识过人,在宫中多年也凭此趋吉避凶,此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好一个冷静女子,居然还能平静无波,江弱子面露激赏。也不答话,只是回头走了几步,将屋门四敞而开。
屋外,无走廊无房舍,入眼即是荒草遍野,半人高的绿意葱茏一眼望去深不可测,决然不是昔日模样!
萧漪澜抢了几步走出门外,脚步稳健看不出丝毫慌张。冷静的环顾四周,她的一张俏脸自始自终都那般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变化,甚至连最细密的变化都没有。看的江弱子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欣赏,慢吞吞的跟到门口。
门外风景在他数十岁时已然看的腻味,如今故地重游,虽然破败依旧,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抚住暗绿的竹制门扉,经年的岁月痕迹是一层厚厚的灰,埋葬了清脆的色泽,如同埋葬了的过往一般。
他用力抹去手边的厚灰,指腹上全是黑印,而竹扉却又呈现清脆色泽。他费尽心思,就是要将过往中的无边污垢一扫而空,如今,虽说多了个她,却无损他的计划。
天边夕阳日渐西斜,四周昏昏暗暗模糊不清起来,水样烟雾从绿意葱茏间扬起遮天蔽日的风华。
“这到底怎么回事?”看的够了,萧漪澜收回视线却不回头。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状,弄破了手心刚刚及痂的伤口,刺麻刺麻的疼痛勉强稳住她动荡的心神。“少卿大人,此番玩笑开的似乎有些大了。”
“为何问我?”他不答反问。
“不为何……只是不知少卿大人能否直言以告,小女子感激不尽。”她顿了顿,“我无辜卷入此番变故中,问个究竟也在情理之中不是?”
“你不担心?”
“生死有命不由命,吾命由我不由天。”萧漪澜转头而笑,笑容清浅如溪,细流温顺却不脆弱,刚强脉搏暗涌在平静波面,独有一股泱泱气度。不是不怕,在宫中那龙潭虎穴历练的久了,见过太多稀奇古怪之事,倒也明白一点:生命之中唯有一个开始与终结,未到彻底终结时,凡事均有转机。
江弱子笑了,笑容清浅如溪,只是深深的看着她,眼底灼光愈发显目。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看的心头又是一阵恼,哪有这般的人,纵使相貌堂堂也过于流俗唐突,与那人相比少了好几番的儒雅内敛。
想及此,她心头暗惊,却也不动声色。
怎么会将他与那人相比,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走吧,天色渐晚,这座偏间无烛火无被寝不适合人住的。”他掀掀手中的不知何时掀开的折扇,在她面前无比碍眼的挥了又挥。白色的卷面上无画无风,反而是细细的写满了蝌蚪大小的草书,太缭乱了完全不知所云。
萧漪澜跟上他的脚步,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走廊边依旧是走廊,与刚才来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走廊廊檐或是花团锦簇模样,或是绿竹丛生,再不然也是秋飘万里,四时景致随着人的走动就这般铺展衍生而来像极了一卷画轴,匠心独运的很。
江弱子轻轻抚过廊檐,眼底深不见底,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轻声在解释,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分外的寂寥仿若从天边传过来似的。说不清道不尽的意味,也听不出悲喜。
“这里费了娘许多工夫,没料到数年后会因为一场大火而被全部抹除。”
萧漪澜楞住,诧异的看了过去。这里是他的家么?
“少卿大人,这里?”
他对着她展眉而笑,眼里全是清透纯稚的笑意,孩子一般单纯的笑意。他猛然握住她的手,猝不及防下萧漪澜的左手被他握个正着,还来不及惊呼就被他拽着向前跑去。
该甩开他的手的,孤男寡女本来就有许多忌讳,这般相握更是夫妻才有的举动。连那人都没有握过她的手,他怎么如此唐突!她心头恼怒又起,用力想抽出手,没料到他的手握的极牢都无法挣脱。
“少卿大人,江少卿!”她怒叫,前方的男人却是充耳不闻继续带着她往前奔去。忽然间,他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满是快乐的味道,“这是我幼时最爱的游戏,我拉着娘在这里乱跑的。”
“可是……”我不是你娘吧。萧漪澜暗叹,耳畔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心陡然间软了下来,准备挣扎的手猛然停住。十七年里,她从来没有与娘相处过整整一日,幼时还会渴慕娘亲的温暖,待得年岁大了,反而是看的极淡了。
但现在他这副模样,确实让她好生羡慕不已。
察觉到手中柔软不再挣扎,江弱子眼中鬼祟的笑意微闪,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真是好拐!
草草吃罢江弱子随手做出的晚膳,不能说是难吃,只是说看着暮色尽褪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大地,说是不忧那全是虚假,自然也是食欲全无。九岁之后,她日日宿在宫中,虽然不认为那是个家却只得悲哀的承认,那里是她唯一熟识的地方。
她今日不回,不知道宫中是否为了她的失踪而大动干戈。而那人,不晓得现在知道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