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先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白绡复杂变幻的神情。这些天据梨香的报告和他的暗中观察,发现她始终都是面无表情镇静自若,冷漠而沉默,活动也仅在于沉水轩附近。是在等待组织的营救?还是在计谋新的计划?抑或是幕后指使者有了新的指示?
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她的神情变幻不定,巫先行薄唇微勾,黝黑的眸子讳莫如深。
“想不想做个交易?”
交易?白绡冷然轻哼,她现在就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飞不了走不远。要杀她,连踩死蚂蚁的力气都用不着。不杀她,是因她还有些许价值。这种交易的背后,冲的就是她那点价值吧。
“若你能帮我解开心中疑惑,那么我会考虑给你禁仙蛊的解药,”见她依然不为所动,他缓缓道出后面一句,“并……告知其个中的玄机。”
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内心坚如磐石。酷刑逼供吓不了她,名利地位迷惑不了她,她有她的骄傲。正因为如此,他相信她不是个轻言认输之人。若那一晚的失手让她心有不甘,那么现在她体内的禁仙蛊,便是她最大的打击和挫败。这一注,他自信不会下错……
白绡果真微微动容,他的确是个强劲的对手,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不过短短几日他居然就能猜中她的心思,她真的是太低估他了。虎父无犬子,说得一点不错。况且这次任务她也不宜拖得太久,要她自己琢磨出解药的炼制方法不是不可能,只是用时多久她根本不能保证。而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禁仙蛊到底是怎么炼成的,可是对于这个初次相见就轻薄她的下流男人,他的话能信吗?
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了一番,但见他一片坦然,态度认真。权衡思量再三,她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巫先行双眸轻垂,盖住了眼中得逞的笑意。再睁开时,只有若有似无的精光流转。
“你是何人?身属何组织?”
“祭盟,白绡。”
“位居何要职?”
她微愣,他怎么知道她身居要职?不过她还是诚实回答了他:“金鹰使者。”
“是谁要杀我?”
“阁下得罪了哪些人,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况且能请动祭盟出手的,寻常人又有几个?”
“很好”,不说他也能猜得到,“为何派你前来?”
“盟主亲令,不得违抗。”
“你们的组织设在何处?”
“无可奉告。”
“你的盟主又是谁?”
“……”
“非常好。”巫先行冷凝了眼,确定只要扯上祭盟,这女人的嘴就跟蚌壳一样,闭得死紧。
“我没有问题了,你可以走了。”
白绡依旧站立不动:“你答应我的事呢?”
“我答应了你什么?”
“解药。少将军不会如此健忘,以致失信于人吧?”
“解药就在我身上,不过就算我现在给了你,你也解不了毒。况且你的回答并没有帮我完全解惑,而我也只说会考虑给你解药没说一定,所以这也不算失信,不是吗?”
他含笑说完,便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气得身子不住微微颤抖的白绡,雪白的容颜涨得通红。该死的,她竟然被他一个小小的文子游戏给骗了,这个可恶至极背信丧义的男人……他最好祈祷不要落在她手上,否则她一定会加倍地好好地“款待”他。
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大片的白色云朵在慢慢漂浮着。小路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雾气缭绕,隐约涌动着湿润微醺的气息。山顶的幽深小径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风中飞舞的花瓣细细软软,轻轻落在手心里,眼睛上,嘴唇上。
没想到将军府这么有钱,连一个后山都弄得这么美。几乎可以和迷迭谷相媲美了。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白绡轻阖双眼,心中感到一股久违的放松和惬意。
她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花儿在她周围漫天飞扬,翩翩起舞,像要唤醒沉睡中误入人间的仙子。明媚的阳光投射在她身上,使她全身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气息。巫先行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诗如画般的景象。
她是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综合体,他没见过像她这样奇怪的女子。说她成熟娇媚,偏偏她偶然一闪而逝的纯真让人心荡神驰;说她骄傲清高,偏偏他见过黯然伤怀的脆弱;说她残忍嗜杀,偏偏她对梨香好得像姐姐疼爱妹妹一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怎样的矛盾在她身上都不觉得冲突,反而为她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好像高山上飘渺不定的云雾,梦幻般的美。
她真的是个值得让人深入探究的女子。直到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他才惊觉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有人,白绡尽管武功受制,但身为杀手的直觉依然敏锐。她迅速起身想察看情况,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轻柔地按住了肩膀,耳边传来清朗的男声:“别紧张,是我。”
白绡迅速甩开他的手:“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真是阴魂不散,她柳眉微拧,无端被扫了兴致,心中着实不快。
“这里是我的地盘。”唉,她若不说话该有多好!除去用毒,杀人,煞风景便是她最擅长的了。
见她脸色阴郁地沉默不语,他顿时了然,冷澈的眼眸溢出淡淡的笑意:“我打扰到了你吗?”
清亮的眸子狠狠瞪着他,仿佛在说你明知故问。“我若说是,那你就会离开吗?”无视他魅惑的笑颜,她毫不客气地呛道。
“我说过,这里是我的地盘。”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是在将军府的管辖范围之内,他可以随心所欲。
她随即起身离开,他不走,那她走总行了吧?看到他,她就会想起他是怎么耍她的。他总是有办法挑起她冰封的情绪,每次都惹得她怒火高涨,她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察觉他跟了上来,她不禁冷哼一声,脚下愈走愈快,可是内力全失的她坚持了不久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而身后的人依然潇洒如故,步履轻盈。她猛然回头,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蠢蠢欲动的怒气,“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他笑了,晶亮的黑瞳如一束亮光划破长空破晓。不知为何,她竟然无法直视那样的凝视。
“你怕我?”
“笑话!祭盟的人是不会害怕任何人的。”她昂起高傲的头,冷嗤道。
“那为何这条路你能走得,我却走不得?”
“你……”白绡顿时无语。
他扬了扬眉,等着她的下文。
“你若把我当犯人,就应该给我犯人的待遇。若不拿我当犯人,又何必如此?我现在就是你砧板上的肉,任你随时宰割。”
“这好像不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他淡淡道,心脏的某个角落倏地抽紧,“这么轻易就低头认输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白绡自嘲地微微一笑,仿佛沉睡的睡莲缓缓绽放,美得惊人,“事以至此,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与其如困兽般做徒劳挣扎,倒不如轻松地享受一下所剩无几的日子,然后平静地面对死亡。我不会认输,却不得不认命。我是一个杀手,早在决定走这条路时就注定了结局。”她顿了顿,清明的双目直视他,“所以,能否停止你猫捉老鼠的游戏?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巫先行心中一窒,幽深的黑瞳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抹阴鸷,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以前的那个高傲得目中无人的她,此刻竟然放下身段一心求死。他不清楚她的目的何在,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快。不管她这么说是趋于真心也好,是想以退为进也罢,毫无斗志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她。
“可这个游戏我还没玩够。我不会杀你的,至少现在不会。”黑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带一丝温度。随风翻飞的素白衣衫扬扬飘动。“如果你想自我了结,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个念头,因为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求死不能。”心,突然莫名地有丝压抑,他转身拂袖离开。
白绡依然静静地立在原处,飘忽的眼神就如同那纷飞的花瓣,不知所终。远远地,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没事别在将军府抛头露面,若无聊想找人说话,我的……绝尘居随时欢迎……”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白绡一怔,他是何意?若被巫肃发现她,知晓他的儿子险些丧命在她手中,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并不怕死,只是不愿毫无尊严地任人践踏。又或许巫肃早已知情,镇国大将军并非浪得虚名,只是碍于巫先行对她的特别处置而迟迟没有动手。
想到这里,她顿时又愣住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忽地窜入她脑中。他没有将她拷上手镣脚镣地同那些犯人关押在一起,更没有对她进行体无完肤的严刑逼供。除去背后深层的原因,是不是也有一小部分在成全着她的骄傲?
她脑子有些混沌,为着这个可能性而惊讶。不,不会的,她很快地摇头否决了自己。他是那么卑鄙无耻,她没有见过比他更恶劣的男人了。他那么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已经着了几次道,她不能再大意了。尽管内心如此想着,但心头却无法抑制地一阵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