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周之前，艾拉还是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村姑，一周之后，她龙傲天一般的亲生父亲回来了，不仅带回来了一个弟弟，还突然告诉艾拉其实她有个贵族出身的未婚夫。

这些事情还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

艾拉觉得自己还能保持平常心面对游戏主线剧情，已经算是心态强大了——怎么就未婚夫了，他是谁啊就成了自己的未婚夫？

她一边在心中嘀咕，一边跟着加文深入西林。

艾拉同意接受【前置任务b：跟随阿洛伊修斯深入西林】后，加文决定立刻动身。艾拉嘱咐杰森留下来向归来的村长解释来龙去脉，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接过了带路人的职责，带他们上山。

“不要太在意未婚夫的事。”

或许是艾拉的反应太大，加文忍不住笑着解释：“当年你的母亲同子爵夫人关系不错，而威廉·沃恩又是个英俊且有礼数的少年，就订了个口头婚约而已。你要是不喜欢，算不得数的。”

艾拉抽了抽嘴角，游戏剧情里可没这段内容。

这不是坑女儿吗！就算那名威廉少爷有着一张帅过头的脸，也不代表着艾拉就能轻易接受这个事实了，刚见面时那家伙还想抓走自己审讯来着。

不过……

提及母亲，艾拉收敛了无言以对的神情：“妈妈的坟墓就在村子东边。”

加文：“……”

英雄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我知道，是我亲手埋葬了她。等事情结束，我会去看望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就是艾拉妈妈的名字。

还是对母亲有感情的啊。

看上去加文并没有迈过当年飞来横祸的坎，艾拉还以为弟弟都七岁了，还会说精灵语，父亲能忘却过去的伤痛呢。

这么想着艾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洛伊修斯和爱尔。

精灵身上带着伤，杰森希望他休息几天再说，但阿洛伊修斯执意立即动身。于是年仅七岁还精通精灵语的爱尔，不仅承担起了和他沟通的责任，更是耐心牵着他的手，带他在姐姐和父亲身后慢慢地走。

两个人时不时用精灵语交流着什么。

“爱尔会说精灵语，”艾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询问了，“你们与精灵接触过吗？”

“八年来，我一直居住银山脉上。”加文回答。

怪不得。

银山脉是纯血精灵居住的地方，纯血精灵不问世事——阿洛伊修斯是唯一的例外。

纯血精灵还有着和人类社会完全不同的习俗和文明。在《西林英雄》的游戏剧情中，加文也正是在银山脉上和反派boss同归于尽的。

如此看来，不仅爱尔是在精灵的社会中长大的，他的母亲还很有可能是一名精灵。

“可惜的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艾拉颇为遗憾地说。

“没关系，”加文宽慰道，“我也一样。”

“……”

等一下，你不是在精灵社会中住了八年吗。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是一句话也听不懂，感情你当了八年文盲啊老父亲！

艾拉很是无语，好在他们已经到了阿洛伊修斯所说的地点。

西林山脉位于《西林英雄》的游戏版图最边沿，据说很久之前也是纯血精灵居住的地方。

他们停了下来，人类方便抵达的位置到此为止了。再往上山路立刻陡峭起来，不是悬崖就是峭壁，他们拖家带口的，还有个伤员，无法继续往上爬。

加文看向爱尔：“给他说，爱尔，我们已经到了地方。”

爱尔乖乖点头，切换到精灵语向阿洛伊修斯解释。

精灵思索片刻，似乎是提了几个问题，爱尔悉数回答之后，才翻译给加文和艾拉：“他说，需要父亲你爬到像是鹰嘴一样的山峰上。鹰嘴的最尖端有个机关，只要将石块打碎，机关就会暴露出来。”

艾拉循声望过去，鹰嘴一样的山峰位于大约一百米高的位置，周围全是悬崖。

不过这对加文来说都是小意思。

“还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爱尔尽职尽责翻译，而后代精灵转达：“他还需要一枚没有附加任何属性的魔纹。”

“……”

看加文那个神色，似乎是不太想给他。

也不意外，阿洛伊修斯到底是个犯下弑君罪行的囚犯。这精灵脑袋聪明又老谋深算，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加文犹疑片刻，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魔纹。他走向前，把魔纹塞到了精灵手里：“但愿你不再是敌人。”

昔日英雄加文亲自许下诅咒，要叛国者阿洛伊修斯再也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语言。如今他对着精灵道出不再对峙的夙愿，可是精灵再也听不到了。阿洛伊修斯无动于衷，他全然无觉地用伤痕累累的手掌握住魔纹。

加文转身，爬上了近乎垂直的山壁。

艾拉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三两下就爬到了鹰嘴一样的山峰上——虽说游戏里上山下海也是家常便饭，但操纵角色活动，和亲眼看到他活动，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啊。

百米的山壁对加文来说就像是热身运动那么简单，他翻身踩到了鹰嘴山峰的边沿，抽出背在身后的大剑，单手一抡，山峰的“鹰嘴”就像是切豆腐一样被加文的巨剑削了下来。

稀里哗啦的碎石沿着陡峭山壁滚落，露出了阿洛伊修斯所谓的“机关”。

百米开外，艾拉清晰地看到了与山壁融为一体的金属纹路，那绝对是人造的，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圆形方孔钱币，但又不完全一样，陌生的纹路仍然充满着西方风格，具体画了些什么，艾拉就看不清楚了。

阿洛伊修斯突然开口说了些什么。

“姐姐，”爱尔替精灵翻译，“阿洛问你，能不能射中百米之外的机关？”

“……”

行吧，连昵称都叫上了。果然是在精灵社会中长大的孩子，显然爱尔并不在乎高岭之花是不是背叛了人类国王。

艾拉端详了机关片刻：“我可以试试看。”

说着她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弓箭。

幸而她今天背来的是长弓，射程足够，但百米之外的圆形方孔机关……艾拉摸不准自己的力气能不能把箭头钉在上面。

箭搭在弦上，艾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拉起了弓弦。

看到了女儿的动作，山峰上的加文会意地退后了几步。艾拉勾了勾嘴角，调整箭头的位置，瞄准了峭壁上的机关。

阿洛伊修斯迈开了步子。

爱尔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精灵不能视物，他也听不到外界产生的大部分声音。然而沉默的精灵仍然像是拥有视力般精准无误地朝着艾拉走了过去。

山顶的风吹拂起他宽大的衣衫和乌黑的头发。他的脚步很轻，轻到艾拉听到那清朗平静的声线在自己的耳畔突然响起：[抱歉。]

艾拉一惊，而后意识到阿洛伊修斯走到了自己身后。

他捏碎了魔纹，而后握住了艾拉拉起弓弦的那只手。精灵的体温比人类要低，冰冷的掌心遍布粗茧和伤痕，刮得艾拉的手背生疼。

瘦削的精灵比艾拉要高，他的呼吸落在艾拉的额角，微微热度传来，不仅仅来自于他的呼吸，更是来自于肌肤相贴的掌心。

是魔纹的力量。

艾拉只觉得魔纹的力量通过阿洛伊修斯的手掌传递到了她的躯体之内，使得空气的温度翻腾，更是让艾拉的身躯都变得暖洋洋、极其富有力量。精灵的呼吸沉稳，他听不见、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艾拉紧绷的呼吸随着力量缓缓放松，最终二人的呼吸节奏彻底融为一体。

阿洛伊修斯勾了勾嘴角。

他的掌心包裹住艾拉的掌心：[我会指引你。]

艾拉听不懂精灵语，清澈的语调传入耳畔宛如歌谣，陌生的语言难以分辨，然而艾拉却明白了阿洛伊修斯的意思。

——他让她放出这一箭。

于是艾拉照做了。

她猛然松开弓弦，凝聚着魔纹力量的弓箭破空离去，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剧烈的光芒，在精准无误地触及到圆形方孔的机关之时蓦然爆裂开来。

机关应声碎裂。

阿洛伊修斯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他没有焦距的眼睛不知道看向了何处。精灵松开了艾拉的手，他退后几步。

几秒之后，地动山摇。

停留在山峰上的加文三两下翻身落地：“快后退！”

人高马大的父亲说完一手拎起了腿最短的爱尔，艾拉见状立刻重新背起弓，拉着阿洛伊修斯连连后退。

他们后撤了百十米，山峰彻底破碎，无数碎石尘土纷纷滚落，地震般的晃动让艾拉觉得西林山脉都要塌了。她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加文，而加文则满脸严峻地盯着山峰：“是城堡。”

“城堡？”艾拉有些茫然。

“是城堡、是城堡！”

当晃动停止时，爱尔惊喜地跳起来：“姐姐，真的是城堡！”

飞扬的尘土散去，艾拉仰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呈现的景象。

常年积雪的山峰不见了，峻峭的悬崖为厚重的城墙所替代，碎石剥落开来，露出山体内部的塔楼和壁垒，呈现在艾拉面前的是一座庄严、巍峨且破败的巨型城堡。漆黑肃穆的城堡立于山巅，残破的阶梯层层铺过来，一直铺到距离艾拉他们三十米的平地上。

——西林山脉曾经也是纯血精灵居住的地方。

艾拉免不了想起这个传说，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座废弃的城堡已然不知道在山体内部沉睡多少年了。

是阿洛伊修斯唤醒了它。

精灵低声说了几句话，爱尔紧跟着翻译出来：“他说这是天临堡（sky'slanding），许久许久之前，是西林精灵的首都。”

加文拧起了眉头。

归来的英雄露出了被冒犯的神情，他握紧拳头，语气变得极其强硬：“你又在盘算着什么阴谋，阿洛伊修斯？”

爱尔似乎有些害怕父亲生气的模样，他瑟缩几分，小心翼翼地把加文的话语翻译给阿洛伊修斯听。而他的愤怒却换来了精灵的笑声。

阿洛伊修斯笑了起来，清冷沉着的面孔浮现出了淡淡温和的色彩。他任由山风吹乱了自己的黑色长发，宝石般的眼眸微微垂着，谁也没有看。

精灵张开唇瓣，他说了几句话，每个单词落地后都换来了爱尔讶异的神情。

“阿洛要我，要我原句翻译出来。”

爱尔磕磕绊绊地开口。

“他，他说——”

小男孩的视线越过父亲，落在了艾拉的身上。就像是能够看清旁人的视线一样，阿洛伊修斯也微微抬了抬头，将自己的面孔对准了艾拉所在的方向。

“你的女儿救我一命，”爱尔代替精灵说道，“我送她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