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庙内少年所述,素衣男子与毡帽少女自从大门后一直朝前已行一里之余,一路上尽是零乱石子与杂草野花丛生,却并未看见任何住处,毡帽少女气鼓鼓的沉不住气,“这根本就是他存心想戏耍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哪里看见有任何住所!”少女显然是极为恼火,嘴巴依旧碎碎念,“看我等下回去不好好找他念叨念叨!”素衣男子并未像少女这般,而是定目远眺四周,片刻后视线停留在一颗早已枯萎许久的青柏树。
山顶云雾翻滚不休,按理说林木本该得益于与天相接的局面从而苍翠欲滴才是,但此刻眼前这颗青柏却分明已是早已枯萎,柏叶倒是依旧断根连在树枝上随风摇曳不止,树旁摆立有几颗巨大石头,若从上往下看石头呈三角形状围立枯树,巨石旁散落一地零乱石子,杂草野花在其周围肆意生长绽放。
有道是巨石无意,野草争春。
枯树下,一座石碑矗立其下,借其树荫与云雾竟是瞧不清楚石碑大概模样。
素衣男子双手自衣袖伸出,双拳紧握片刻后又放开,而后伸手朝少女将先前丢于少女的那一束野花草讨还,缓缓朝前踱步而去。
站立石碑前,素衣男子早已是双目浸湿,弯了弯腰将野花草放于碑前,久久不语。毡帽少女乖巧站立身后借着云层投射下的光以及距离太近云雾太薄的缘故睁大了双眼细细打量眼前石碑。石碑平常无奇,似是从山中开采而来,边角打磨圆滑,高约莫三四尺,碑上竟是无一字。少女光顾着打量眼前石碑却并未发现身前素衣男子早已泪洒。
也不见男子如何伸手掏物,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瓷器瓶子。男子将封口拍开,刹那芬芳四溢,酒意黯然,片刻后将酒水尽数倾洒在其石碑前,少女借着开酒时机走到男子身旁与其并立,陡然望见一双泪眼婆娑。
毡帽少女不解为何洒泪,唯唯诺诺。
素衣男子并无理会少女,只是呆坐,而后缓缓朝小庙走去。
而庙外,少年坐于庙门左侧一巨石之上,一脚平放一脚随之放下并随之晃动不已,身子微微向后靠,双手撑于身后巨石之上,头昂起望天。
好似是知道刚才那二人折返后,少年这才端坐身子,扭了扭脖子后望向二人,“你二人与先前石碑之人是何种关系?”
此时二人已返小庙,见少年开口问道,素衣男子微微一笑,“他呀,是我小师弟。”
少年一个趔趄从巨石之上摔下,摔下后仍是半天并未起身,好似被摔傻似的久久无言,只是一直盯着素衣男子。
半天后仍是不敢置信,惊讶道:“他一个老酒鬼怎么可能是你小师弟!”
男子显然知道少年依旧会有些许问题,仍是耐心与之解释:“师门内诸人只知我最小便唤我作小师叔,其实不然,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位小师弟,便是你口中所说的老酒鬼。先前,我与小师弟自师门相识,小师弟是师傅从山脚下捡来的孤苦儿童,而后收其为徒。在我们这些师兄弟中,小师弟是最小的,与我们这些人相差何止一二十岁。我们便从小望其长大,十分喜爱。二十年前,小师弟尚且年幼且师傅并未允许任何人教他术法,他自山外与外人结仇不愿牵连师门并随之而走,但是他如何知道我们根本不怕受所谓的牵连,他又如何知道我们师门的底气在哪!”愈言便愈怒,男子竟是毫无端状的怒了起来,素衣鼓风飘荡,这一刻仿似仙人下凡。
片刻后素衣男子冷静下来,苦笑道:“我们师兄弟苦寻小师弟二十载,今日终是得偿所愿。”男子犹豫片刻后仍是再度开口,“尚且不知你与我小师弟是何关系,但我欲将小师弟遗骸牵往师门安放。”
见男子似是与少年商量的口吻,毡帽少女破天荒的并未做声,只是一人跳上身旁巨石然后端坐其上。
少年眼神闪躲,双手不自然的握起了拳头,“如果我说不呢?”素衣男子并未与之计较,而是自顾自的继续念念有词,“小师弟,我终于找到你了。”见男子并未理会自己,少年黯然叹气低下了头,片刻后抬头,“希望你们能够安放好他。”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男子一笑,淡然道:“当然。”
晚风送爽,云雾缭绕,此刻尽享美景。
男子抬起头望天,而后望向少女,“今晚先在此地住下,明日起返回师门。”然后便自行朝石碑处继续折返。
少女望向少年,充满笑意,“你这儿有床吗?”少年打了个冷颤,喏喏道:“你睡我的吧...我...我出去睡。”然后便朝另一侧飞奔而去。得到满意答案的少女也是格外的开心,慢悠悠的朝小庙内走去,边走边吹着口哨,好似少女得意。
借问云雾与山水,何似男意与女心。
少年哪个不善钟情?少女哪个不善怀春?
借着月光的洒落,枯坐石碑前独饮的素衣男子此刻犹胜刚才之际,双眼婆娑,泪流不止。
少年自刚才从小庙飞奔而走后,此刻已是来到石碑前,望向身前男子始终默默无言只是呆呆站立身后。
似是酒醒,似是回神,素衣男子伸手朝后招了招手,少年缓步挪行直至并行,而后双手挥衣席地而坐与素衣男子一齐呆呆望向石碑。
“先前问你与小师弟是何种关系你并未答复,现今你孤身前来想必应是想来告知与我吧?”素衣男子率先打破沉默僵局,平静开口问道。
少年沉静片刻随后开口,“我叫白芷,是先生取至古籍所取,今年十五有六,自小便待在先生身边侍奉,与先生二人相守此处小庙。”
素衣男子哈哈一笑,“好一个‘层冰积雪破,葳蕤白芷生’,好好好!”一连道出三个好,少年不免被惊,难道此名有如此之好?心中暗暗一喜,先生不愧是先生,此等好名都可随之取出。
一笑过后,男子面色一转,面容严肃道:“从今天起,你姓迟,不要辱没了你先生的姓。”
少年一惊后却面色凝重,重重一点头,“好!”
闻言男子一笑,举起瓷器小瓶一饮而尽,“你可愿随我前去修行?若你不可,我会替你留下些许东西,应是足以让你富贵一生,若是可,那你明日一早随我同去师门。”少年正准备开口,男子手拿酒壶伸手一拦,“不要着急做决定,今晚好好想一想,待明日再自行决定。”说罢继续独饮,小小酒壶仿似可装无穷海水。
谈话过后,少年早已折返小庙,依旧如刚才般坐于巨石之上,双目放空呆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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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雾倾洒下来,屋内毡帽少女已是早早清醒步行来到了庙门口,望向因自己而不得不就宿巨石之上的少年显得有些愧疚难当,愧疚过后便如少年一般端坐巨石之上双目紧闭,而后双手交错掐奇怪印诀。
迟白芷回过头望向毡帽少女,开始细细打量。
毡帽不似昨日般压低,而是仅仅遮住额头,柳叶般的双眉舒展开来,双眼极大却灵气勃勃,鼻骨高高翘起顺着骨线而延伸至下,小嘴艳红,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实是一美人胚子。
好似知道少年目不转睛的细细打量,少女面色陡然红润却也并未睁眼呵斥依旧手掐印诀打坐。迟白芷紧盯片刻后突然脸色一红连忙转过身去背对少女,显得很是拘谨。原来不知何时素衣男子已是站立身后笑呵呵的望着少年与少女。
“好看吗?”素衣男子瞧见少年似做贼心虚般转身,有意调侃道。
迟白芷无言,只是双手不由自主的古怪交错,若是凑近了看当是发现少年此刻面颊通红犹如朝阳,手心则满是大汗。似是不满男子的恶意调侃,毡帽少女睁开双眼自巨石上跳下,气鼓鼓的望向男子,男子咪咪一笑摸了摸少女的头。
“想清楚了吗?是走是留全凭你一人之念。”双手放于其后,素衣男子开口问道。
迟白芷仿若天人交战,片刻后转身抬头一笑,“我啊,我想继续待在这里守着这座小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素衣男子轻轻一点头,抖了抖衣袖,漂浮出一青翠欲滴的玉简,玉简上书二字:“秋白。”惊讶于素衣男子的神仙之举,迟白芷双目瞪大。
“日后如若想寻我,持此玉简前往春湖山。”似乎是替少年惋惜白白错过一桩机缘又似乎是在细细品琢其名,少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迟白芷犹豫片刻终是望向即将下山的二人问道:“敢问道长姓名?”
素衣男子闻言驻足停顿,回过头神色灿烂一笑,“贫道秋白。”
毡帽少女神色如常,淡然自若。
少年哈哈一笑,眼神不易察觉的快速瞟了一眼少女,少女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眼神一凛,故作怒目哼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秋白神色揶揄,也是不点破少年的看似无心之举,指着少女说道:“她叫牧雁灵。”
知晓名字的少年神色泰然,只是心中却是暗暗欢喜,心中一遍遍默念。
踏上石梯,秋白双手至袖中伸出做托举状,陡然一普通木盒自其手中出现,驻足片刻秋白缓缓踏石梯而下,身后少女临行之际回头望了眼,却发现少年脸色红润显得很是奇怪,暗自为反客为主霸占房间而害的少年生病而感到愧疚,但却也没说些什么,只是紧随秋白其后跟着下山。
秋白手托木盒,双眼已是微微通红,虽脚步不停但嘴中依旧喃喃低语只是旁人细听不到。
“小师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