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阆水畔的天罚者
作者:非鱼儿      更新:2019-10-12 23:01      字数:2889

像一头咆哮的野兽,粘稠的雾夜都无法阻拦它的狂躁,冲天的火光将阆水照的如同白昼,撼天的轰鸣声就像诸神灭世一般。

如果没有火光的映照,或许能看到杨清臣的脸色有些惨白,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佩刀,指节有些发白,心也不住的颤抖,进攻这两个字始终哽在喉中。

曾听军中老将说过,当年襄阳有位杨姓大侠,曾火烧二十万鞑子兵的粮草,其火势在百里之外都能看到。今日阆水北岸虽区区五万大军,但听其轰鸣之声,定是有人引爆了鞑子兵军营中的火药,其火势之烈比之不逞多让。

渝州城这座被战火洗礼的城池,此刻被越过三里密林,七里原野的火光照的通白,所有的士兵都睁大了眼睛,惊叹的议论着远处那头咆哮的火焰巨兽,同时也掸了掸因强烈震动而从城楼上落在身上的灰尘。

一闪而过的震惊之后,楚云旗的脸色变得愈发的阴沉,雉堞上四道长长的指甲痕,隐隐带着一丝血迹,微微隆起的两腮和眯起的双眼,映出了他内心的冷厉。

被恐怖的轰鸣声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恢复正常之后,阆水北岸传来的是人的惨叫声,就像修罗地狱的恶鬼。其实惨叫声在阆水北岸爆炸的伊始便有了,只不过爆炸的声音太大,南岸的人听不到而已。

断裂的肢体,迸散的内脏,被火焰烧的蜷缩,变形,鲜红的血液还来不及流出便被灼炙烧干,阆水北岸充斥着刺鼻的火硝味和中人作呕的尸油味。

“将……将军,进……进攻么?”祁敬瑭显然是刚从这番突如其来的场景中反应过来。

杨清臣右手的拇指在四指的指肚上来回往复,忽的一停,说道:“祁参军,你看江面!”

被火光耀的如明镜般的江面上,因逆光而变得漆黑的小船与人影,缓缓地朝阆水北岸驶来。

“那个是……”祁敬瑭刚刚恢复正常的神色又变得震惊起来。

杨清臣很是得意的一笑,说道:“是那小子!”

……

那一夜,在定远的先锋队赶来之前,杨清臣带领的两千人,秋风扫落叶般结束了战斗。

足足五万人的军队,被一场撼天动地的爆炸摧毁的只剩八千人!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杨清臣的两千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结束战斗的,可那仅剩的八千人已经不算是军人了,或许他们比逃难的百姓更狼狈,更加无所适从,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火龙的包围下横冲直撞。

有几支百人队虽然曾组织起了有效的攻击,可是面对着士气高昂的义军士兵,他们的反抗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士兵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不少战争,他们自认为自己见过多么血腥惨烈的场面,虽然在阆水南岸时,他们早已想像过阆水北岸的惨烈场景,可当真正见到的时候,他们觉得以前的惨烈并不算什么。

像是遭到了天的惩罚,阆水北岸一片焦土,狰狞,可怖,扭曲,挣扎,无望,恐惧等等等等,被一具具不完整的,还能稍稍看出人形的焦炭般的尸体体现的淋漓尽致。

除了心惊肉跳的视觉感官,还有那让人无法接受的焦臭味。

很多人,包括杨清臣,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好在晚饭已经吃了许久,胃里已经没有可以呕吐出的食物了。

巨大的轰鸣和冲天的火光,惊醒了熟睡的渝州城百姓,他们胆颤的蜷缩在屋院的一角,认为鞑子兵就要攻进城了。可是,当听到城楼上士兵的欢呼声,他们才敢走出屋子,走到大街小巷,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不知从何时开始,渝州城开始传诵“天罚者”这一称谓,也不知是从谁的嘴中说出来的,便这么传开了,而且传的神乎其神。说是有一名从天而降的少年,带着天帝的惩罚,将灭世雷火引到了阆水北岸的鞑子大营中,将鞑子兵烧的精光。

一场意外而引发的后果,被最淳朴的百姓渲染的如此神妙,或许夸父追日,女娲补天这样的神话故事,也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只是被想象力丰富的人们赋予了神秘的色彩而已。

……

一身破烂的鞑子盔甲,坐在义军的营帐中显得十分的突兀,陈情那张黑黢黢的脸上显得异常痛苦,他还没有从昨晚的那场爆炸中走出来,明明说不杀人,可自己误杀了伊勒德之后,竟然又让四万条生命在自己手中灰飞烟灭。

或许自己死之后会下地狱吧。

他还记得自己在冲出帐篷不远,爆炸便开始了。他不知道附近有多少存放火药的帐篷,但是毫无疑问,火药的连锁反应比多米诺骨牌更加的迅速,若不是他卓越的轻功,或许他也变成了那边焦土上,一具看不出人形的焦尸了。

他很茫然,不知该做些什么,昨夜的事情让他手足无措。若是换做其他人,以一人之力几乎全歼敌军,这样的功绩足以让他高兴的彻夜难眠,也足以给他换来高官厚禄,也足以让他趾高气昂的吹嘘一辈子。

可他是陈情,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高兴,更不可能吹嘘,他只会忏悔,只会愧疚,只会无所适从。

江州的援军已全部赶到了渝州城,定远的粮草付之一炬,鞑子的东渐计划也随着阆水北岸的爆炸成为泡影。

夜里,明玉珍举行了庆功宴,陈情并没有参加,而出奇的是明玉珍并没有对他这个首功之臣再三的邀请,只是在陈情拒绝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不过,陈情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在意,他极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明玉珍没有执意邀请自己,倒是让自己省了一番托辞。

夜已然深了,中军大帐里的酒宴还没有结束,虽然昨夜一夜没合眼,也极为疲倦,但是陈情却不敢去睡,他怕一闭上眼便会梦到那被炸飞的残肢与焦黑的尸体,他准备出去走走,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渝州大捷,让城中变得如过年一般,因为没有宵禁,家家户户纷纷走上街头,欢庆这与众不同的一天。

陈情觉得,百姓的欢庆才是最为真实的,他们只因为自己能再一次更好的生存生活下去,而高兴而愉悦,反观中军大营中的那些将军们,可能多多少少会夹杂着自己的私欲。

人一旦位高权重,便会利欲熏心,这是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

纵然一个人在最渺小的时候,将话说的多么的伟大,到真正登于高位的那一刻,他的心境都变了,没有人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初心。

就像所有的朝代灭亡前夕,总是会出现一些人带领着吊民伐罪,解民倒悬的队伍去推翻残暴的统治者,说是为了百姓,可从未见过哪个人在打下江山之后,便功成身退的。

哗啦!

一张白宣从半空中飘了下来,陈情淡然的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着。

可是当面前那张白宣从自己眼前落下之时,陈情的表情便不是那么淡然了,因为那张白宣上俨然是伊勒德画的那张月影荷香图!

他猛地抬头寻找着街道两侧的楼房,便见右侧阁楼上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曼妙的身姿,是个女子!

待冲到这座酒楼的阁楼,除了里面隐隐还留有一丝淡淡的沉檀香,并没有再见到任何人。

方才那名女子怎么会有这张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它早就该泯灭于大火之中了,可知道这张图的人,除了自己与死去的伊勒德,就只剩当时隐藏在营帐中的那人了。

没想到竟是名女子,他有些不敢相信,不过再一想便觉很有可能,因为当时他闪到屏风后面的时候,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沉檀香。

这名女子到底是谁,伊勒德都对她毕恭毕敬,看来是元廷中的一位大人物,不知道她给自己扔下这张图又是什么意思?

熙攘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陈情依旧很茫然的在街巷里走着,前面的巷弯处拐过来一辆马车,到了陈情身前停了下来,车帘掀开露出一个士人打扮的人。

陈情觉得有些眼熟,忽的恍悟,这不是昨日在阆水南岸的下万户杨清臣么!